在許爽斷斷續續的訴說和自己的腦補中,宋輕云大概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來,今天不是大年三十夜嗎,正是合家團圓的日子。不管你在外面混得好還是不好,不管你離家多遠,只要在老家還有親人,就得回去,全家人坐一塊兒吃一頓團年飯。
所謂,有錢沒錢,回家過年。
許爽來紅石村躲禍,一躲就躲到大年二十九。陳中貴和她認識這么長時間,天天照顧她飲食起居,已經有了感情。
陳中貴已經四十多歲,以他的年紀和個人條件,搞不好就一輩子光棍。即便將來和裴娜成了一家人,以裴娜的身體,估計也不會要孩子。
陳中貴倒覺得無所謂,在心目中,已經拿許爽當親生女兒,也沒想過這種事。
許爽來自己家長住,他自然是非常歡喜的。可大過年的,把人女兒留自己家也不是個事。
于是,陳中貴前幾天就提過上許爽回家去。道,娃你真喜歡住我這里,俺歡迎,可你媽你奶奶還在城里。要不這樣,年三十那天,我陪你去吃個大飯。過完年,你想來紅石村來就是,我家就是你家,還能不答應。
至于那群壞人,也不用擔心,不是有我嗎,就算拼著這條命不要,我也要護得你周全。再說了,壞人不也要過年?
許爽經過陳中貴勸說,倒是答應了。恰好老郭他們來村里旅游住在陳中貴家,要負責這么多人飲食起居,這下是徹底離不開了。
陳中貴一看,這也不是個辦法,昨天就跑進城去找裴娜,說了這事。道,娃現在醒事了,懂得賺錢了,年三十是回不了家。可一家人都團團圓圓,要不你去我家過。
裴娜當時心情正不好,陳中貴前一段時間不是天天低價送菜過去嗎?這段時間,村里的菜都賣得差不多了,也沒有什么可摘的。即便地里有,村民也要留著自吃。所以,她只能去市場上批發,利潤少了許多。
春節家家戶戶都要吃餃子,餃子得用韭菜,她便進了兩百多斤。不料,這批韭菜被水泡過,裴娜一時大意了,在家里擱了兩天,就爛成了一泡湯,店里當真是臭氣沖天。不但那韭菜砸手里,連帶著生意也受了影響。
陳中貴跑她面前絮叨半天,裴娜頓時不耐煩了。冷笑著反問,去你家過年,你是我什么人呀,我憑什么去你家?
陳中貴訥訥道,老板娘,我對你如何,我心里究竟怎么想,難道你不知道?
裴娜說,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你怎么想我怎么知道?反正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
陳中貴說,我怎么可能沒安好心,咱們認識已經這么長時間了,我是個什么人,我對你如何,大家都看著的。
裴娜呵呵一聲,我可不清楚你是什么人,咱們也就是認識而已。提醒你一句,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別這山望著那山高,有了非分之想。
這已經是很刻薄的挖苦了,陳中貴心中難受,但還是說,老板娘,是是是,我是沒有自知之明,我也知道配不上你。是是是,你不接受我可以,我也沒什么多的心思,每天能夠看看你,心里就是歡喜的。
他這么說,裴娜心中突然有點感動,再不說話了。
可陳中貴接下來的話卻激起了她心中的怨氣。
陳中貴:“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天就是年三十,娃還等著你吃飯。如果看不到人,她會很傷心的,我等下就背了奶奶去村里,你也一起來吧!”
裴娜立即翻臉了:“傷心,她還傷心了。這些年,我一個人在外面風里來雨里去,每天起個大早,天黑才回家,累得渾身都好象散架了,就沒睡過一個囫圇覺。她呢,她成天在外面鬼混,一見到人就問我要錢要錢要錢,現在好了,還被人搞大了肚子?我這張老臉都被她丟盡了,我不傷心,我不難過?她好意思說這話?”
“你說她現在賺錢了,脫不開身,讓我過去陪她過年。就你們那窮山溝,能賺到什么錢,別又是欺恐嚇詐吧?你別說許爽,我就當沒這個女兒。她傷心,她傷過心嗎?分明就是你用來騙我的,我才不去你那山溝。滾,你這個騙子!”
陳中貴是個好脾氣的人,可再老實的人內心中都有軟弱的地方,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別人說自己是個騙子:“裴娜,無論你如何輕賤我,我都無所謂,誰叫我想娶你,想跟你成一家人,凡事我都能讓著你,凡事我都能忍。但是,我真沒有騙過你,我不是騙子。”
裴娜:“滾滾滾,以后別來了,來了也沒用。我裴娜發誓,這輩子都不會嫁給你。如果食言,天打雷劈,叫我不得好死。”
“怎么能夠這么說話,你怎么能夠發這樣的誓?”
“怎么不能?陳中貴,我看到你就惡心。”
陳中貴眼圈紅了,嘴唇顫了半天,才道:“裴娜,我是個男人,我也有自己的尊嚴,不不是泥可以隨便讓人踩。你不去我家,好,不去就不去。你不讓我來你家,好,我不會再來了。”
“呵呵,男人。”
看到陳中貴摔門而去的背影,裴娜突然有點后悔,想張嘴把他叫回來。可嘴唇動了動又閉上了。
她感覺很奇怪,自己心中怎么那么大火氣,怎么那么沖,一看到他就想罵娘,怎么難聽怎么來。
陳中貴回到家后對許爽愧疚地說:“許爽,對不起,你媽不答應來村里陪你吃大飯,我把事辦砸了。你媽還說了,讓我以后別去你家,這是當真的。”
說完話,他再也忍不住撲灶房的鋪上,把臉埋進枕頭里,低聲嗚咽。家里這么多客人,放聲痛哭怪不好意思的。
“她不來就不來唄,又有什么大不了,我也不想看到我媽那張臭臉。大年三十的,和她一起吃飯不是壞心情嗎?”許爽拍了拍陳中貴的肩膀,反笑道:“老陳,你多大人了,還哭,不就是失戀了嗎?這沒什么了不起啊,人誰不失戀?”
她雖然笑,但眼淚卻沁出來了。
許爽原本以為自己是個寡情之人,對母親,對這個大年三十根本就不在乎。
可等到了這天,要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山村過年,內心中卻感覺一陣傷心。
不想讓大家看到自己的難過的表情,她就跑到麥地哭了一場,淚水把臉上的煙熏妝沖得亂七八糟。
聽她說完這事,宋輕云苦笑一聲:“哎,任何人都有個年少無知的過程。高中之前,我也和你一樣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顧,只想著自己開心,仿佛如此才酷,仿佛人如果不酷活著就沒有意思。后來長大了,才知道活著容易,生活卻不容易,就成熟了,也能理解以前所不能理解的一切。這才后悔自己年少無知時所干下的荒唐事,許爽,我無意指責任何人,也沒有資格。”
“就你媽這事吧,她或許對你很不滿意,又有誤會。你還年輕,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就沒有容易二字,大家都活得累。人累了,心中就有火,有氣。我們做晚輩的,不說心疼,至少也應該不給大人添亂是不是?”
“成年人的世界里沒有容易二字?”許爽突然有點呆了,看看自己的手。這才一天,就因為洗滌劑而變得有點發白變得沒有光澤。
是,她是賺了錢,可也挺累的,特別是心累:你得想想下一頓飯給大家做什么,怎么做才能讓大家吃得香而不是掀桌子。
不過是做一天三頓飯而已,母親天天在那臭烘烘的菜市場里工作,夏天一身汗,冬天冷得打抖,她何嘗容易,她心里也有火啊!
宋輕云從包里掏出一包濕巾遞過去:“擦把臉。”
許爽接過去,突然笑起來:“精致,宋叔叔你是個精致男人。”
宋輕云無奈:“我比你大不幾歲,再叫我叔叔我可生氣了。”
真是豈有此理?
正說著話,突然有兩輛微型面包停在他們身邊,五菱神車。
原來,麥地就在一條基耕道邊上,因為長滿了麻柳,這兩輛車突然躥出倒把二人嚇了一跳。
說時遲,那時快,車上跳下一群人,同時發出一聲喊:“村姑,真正的村姑,給我拍!”
所有人都拿起手機,開了攝象頭,對著許爽就喀嚓喀嚓個不停。
兩輛面包車很破,但上面載的人不少,有十來人,擠得厲害。
這些人都是二十出頭年紀,應該是大學生。
宋輕云大驚:“干什么,你們在干什么,經過人同意沒有,耍流氓嗎?別踩著麥子,別踩著麥子。”
許爽倒不覺得怎么,反擺了個造型,得意洋洋:“沒見過美女嗎?”
忽然,有個男孩子喊:“弄錯了,弄錯了,不是最美村姑。”
“對啊,好象不是,這姑娘的臉花成這樣,丑死了。”一個女同學皺眉。
許爽大怒:“會說話嗎,滾蛋!”挽起袖子就要動人。
宋輕云急忙抓住她的手:“冷靜,冷靜,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