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輕云并不知道陸主任其實挺器重他的。
他一個小年輕在所有人都推脫的時候,毅然去啃紅石村這塊硬骨頭,難能可貴。
陸主任并不知道的是,宋輕云之所以去那里,純粹就是不喜歡坐機關,他就是想去那山青水秀的地方玩。
吃過午飯,寫了個材料,介紹了萬新客的情況交上去之后,宋輕云就開車回了紅石村。
這份材料遞上去肯定是過不了關的,還得去找萬月娥當面解決。
“萬月娥,聽說你打了熱線電話,我如果在工作上有什么錯,你可以立即指出。”看到萬月娥,想起她那天的蠻橫,宋輕云就氣不打一處來,也不再害怕。
你萬新客要想死纏爛打,陪著你,反正我有的是時間。
宋輕云這兩天也檢討過自己,他上次確實對萬新客心懷畏懼。可你畏懼也沒用,你躲事事情就不找你了?
倒顯得沒有擔待的樣子,長此以往,還怎么開展工作?
萬新客什么人,她從嫁到紅石村來就和婆婆吵架和鄰居吵架,吵了三十多年,戰斗經驗豐富。
既然宋輕云你要吵,奉陪到底。
“我就是剛聽說了有12345這個電話可以打到市長那里,好奇,試一試。”
“試一試?”
“對,試試。電話一打通,那邊就問我什么事。你想啊,我如果說沒事,那是不是不太好,辜負人家一片熱心。想了想,就只能投訴宋書記你吶,還真有點對不住你。”萬新客譏諷地笑起來。
宋輕云:“你這叫什么話,還想了想,只能投訴我了。萬新客,你這是在報復我。你的情況根本就不符合貧困戶標準,這事說破天也不行。”
“那我就把天說破呀,我隔個三天五天就打一次。”
宋輕云腦袋都大了,不覺氣餒:“萬月娥,萬同志,你家里條件這么好,又有退休金,要這個貧困補助做什么,一個月也才三百塊錢,有必要嗎?你拿了這錢,別人怎么想,真正需要幫助的人怎么想?”
“你是傻啊,誰會嫌自己的錢少。每個月三百塊不少了,夠我們兩母子一個月的生活費。宋輕云,你那么有錢,怎么還上班賺工資啊,倒說起我來?”
“我…”道理說不通,宋輕云沒辦法了:“反正這事就是不行,你要胡攪蠻纏,甚至把我扣你這里都可以,隨便。”
“才沒那精神扣你,反正有國家給我做主,你不解決我的問題,心連心熱線就會找你麻煩,我費那勁做什么?”
“你…”真是豈有此理莫名其妙,小宋書記憤然拂袖而去。
從喬安那里買的冰箱早兩天已經送到村兩委,放在他的房間里。
宋輕云來的時候買了兩只雞,十斤牛肉和十斤豬肉。還有一大堆調料,鹽、味精、雞精、老干媽、胡椒、辣椒面、醬油,把冰箱都塞滿了。
至于平日里吃的蔬菜,直接向村民買就是了。
煮飯這事不難,宋輕云把米淘了,放進電飯煲里加上水按下開關就行。
至于做菜,抱歉不會,只能水煮,然后用老干媽蘸了吃。
他便煮熟一只雞,切了塊,擺盤,拍照,準備半夜里放在群里讓朋友看。
正忙得不亦樂乎,就看到外面有眼鏡片的光一閃,接著又消失在黑暗中。
宋輕云沒好氣地喊了一聲:“飯剛做好,我帶了兩瓶酒,陳文書,要不咱們一起喝點?”
話音剛落,一條人影才尷尬地走進屋來。
果然是陳建國,他尷尬一笑,把一捧牛心白菜放桌上:“宋書記,這是我家地里種的,給你摘了點。”
宋輕云:“謝謝陳文書,多少錢,我轉給你。”
“不用不用,值不了幾個錢。再說,宋書記您的酒肯定值錢,真要算帳,我不是還得倒找補?”
宋輕云哈哈一笑:“那好,你這個人情我領了。”
兩人就坐在一起邊喝邊聊起來。
陳建國知道自己上次丟下宋輕云臨陣脫逃,以至宋書記挨了兩拳,顏面喪盡,做得實在不地道,便做了深刻的自我批評。
宋輕云對這個沒有擔待的家伙實在惱火,但事情已經過去三天,也不想再糾纏此事。
見他一臉局促,小宋書記反安慰他,說老陳你也無須自責,趨吉避兇是人的本能,我不在意的,今后大家在工作上還要多多配合,真遇到事你老人家可不許丟我在后面擋槍——不用跑得多快,只需比我宋輕云跑得快就行——那不是賣隊友嗎?
陳建國臉漲得通紅,為了掩飾面上的窘迫,忙自罰三杯。
宋輕云在讀大學的時候,同學中有十幾個高原地區來的少民同學,他們都能喝,為人很豪爽。每次消夜都會敬他酒,如果你不喝,人家就笑著調侃“瞧得起弟兄,且滿飲這杯殘盞。”
四年下來,他酒量見漲,平日里時不時喝上一兩養生。
紅石村海拔高,春秋冬三季都冷,山民喜歡喝幾口。宋輕云來這里工作,自然不能免俗。
幾杯酒下肚,聊了半天,他對陳建國的怨氣總算消了:“老陳,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提。現在書記病休,村長暫時找不著。按說,我這次來做第一書記,兩委應該召開一次會議,商議今后的村委工作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扶貧計劃的,現在只能等找到人再說。就目前而言,你我先把現在的局面維持住再說。”
“那是那是,宋書記您說得對。”陳建國至少喝了三兩,有點微醉,但不影響他提筆做記錄。他一邊飛快寫字,一邊道:“龔支書那邊我打過電話,是她女兒接的,說是還得休息一段時間,暫時不會回村,她也放心不下。至于劉村長,電話還是不通。宋書記,我有個建議。”
“你說。”
陳建國:“宋書記您得了上級指示來咱們村是負責扶貧的,現在正是秋收。在外地打工的人都回來了,地里山上的副業也搞不成,要等到谷子曬干進倉之后才談得上其他。所以,現在說扶貧什么的都沒用,大家也沒空。還不如趁這段時間空閑,抓抓其他工作。”
他說得很有道理,宋輕云想起那天晚上和小邵還有喬安吃燒烤時的情形,心中一動,有了主張。
是的,他來紅石村的主要工作是精準扶貧,但別忘了他還是第一書記,村中的其他事也得管,比如用水用電安全。
宋輕云當即就把自己這個想法同陳建國說了。
陳建國一臉的佩服:“高,實在是高。”
又笑道:“村里日子好過的人家早幾年就建了新房挖了水井,用水用電都沒問題。但貧困戶喝的是從山上引來的泉水,電線都已經老化了也沒錢換,搞不好哪天就喝死人電死人。宋書記這次能夠借檢查水電安全問題幫他們解決實際困難,將來推行國家扶貧政策就容易了。”
他這么一說,宋輕云恍然大悟,也倍感振奮。
兩人商量了一下,確定了名單,決定明天上午走訪幾家在用水用電上出過安全事故的貧困戶,現場解決問題。
不覺到了夜里十點半,一只黃雞也吃得只剩骨頭架子。
陳建國和小宋書記搞好了關系,哼著歌樂滋滋地回了家。
他老婆高春容急問:“陳建國,宋書記不怪你了?”
“不怪了,不怪了,你男人是誰呀,也不去打聽一下,十里八鄉還有人能比我口才好?一通龍門陣擺下來,宋書記對我那是非常非常地信任。這次支書珍信叔和劉永華不在,宋書記要想開展工作就得靠我,我現在是什么?咱是宋書記的高參,軍師,他一刻也離不開我。”陳建國打了個酒嗝,志得意滿。
“你還得意了,好臭。”高春容厭煩地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你懂什么,知道我們今天喝的是什么酒嗎,五糧液,一千塊一瓶,還能不多喝點?宋書記真有錢啊!”陳建國吧唧著嘴,意猶未盡。
宋輕云窮了十多年,突然成了成了拆遷戶,有一段時間報復性消費,買了兩箱好酒。結果喝不了,權當收藏品扔床下。
“好了,好了,睡覺吧,明天還得曬谷子。”高春容一邊給丈夫打洗腳水,一邊嘮叨:“你是得跟宋書記搞好關系,馬上村兩委就要換屆,別被人換下去了。你這人沒勞力,除了能講嘴,啥事都干不了。如果當不成文書,家里還不窮死。”
“不會的,心腹曉得嗎,我現在是宋書記的心腹。”說完話,陳建國實在支撐不住,頭一歪倒床上。
鼾聲驚天動地響起。
有了工作計劃,宋輕云心情好起來,他洗了碗,把今那盤雞肉的照片發進微信群里。
是街道的幾個談得來的年輕人自己建的小群,主要是用來交流工作經驗和聊天打屁。
年輕人睡得都晚,晚上十一點正是活躍的時候。
不得不說,宋輕云的照片拍得很好,關鍵是手機硬件過硬,“萊卡四攝,浴霸不能,照亮你的美。”
那盤普通的白水煮雞肉被他拍得黃燦燦亮晶晶,閃爍著誘人的光芒。
群里立即一陣哀號。
“報復社會啊!”
“吃這么好,豪橫。”
喬安更是氣憤地說:“我都這么胖了,宋輕云你大半夜放毒,還有人性嗎?”
這個時候,陸主任的頭像閃過:“宋輕云,你的材料寫沒有,熱線辦正在催辦。”
宋輕云大驚,誰,究竟是誰把領導拉進這個群的?馬屁精,混蛋東西!
這群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