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李紅玉的話,舞馬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
“舞馬,你記住了,”
李紅玉又說道:“按照那天我對你許下的誓言來算,我不能護你周全,的確是食言了。但要我自裁謝罪那是毫無意義的,我也沒有自己了斷的打算,我想你應當也沒這樣的心思。倘使你有,現在告訴我,李某人二話不說,擦干凈脖子,聽你發落。”
舞馬笑道:“不如你捅我一刀好了。”
李紅玉卻毫無與他玩笑的心思:“舞郎君,我請你三年之后回來。三年之后,我大唐再無一任何人敢強迫你去做任何你不想去做的事情——當然,除我之外。”
“何必——”
“我今日便與你立下鐵誓,”李紅玉鄭重舉起右手,“倘使三年之后,我做不到如上所言,李紅玉自愿入去賤籍,與舞馬為俾為奴;滿三年后,自愿去那青樓之上,做個風流歌姬,也不說二話。”
說著,提劍割下一縷秀發,分成兩份,一半給了舞馬,一半自己留下,“便以我這縷頭發為證。到那時若不能履行諾言,這縷頭發便同我項上人頭,割去了事。”
她言辭之間鄭重其事,字字清楚,神情堅定,仿若這誓言不單單是發與舞馬的,更重要的是發與她自己的。就好像沒有這道誓言如同身后惡狼般緊追不舍,她就無法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繼而實現誓言中所述的美好愿景。
但可惜彼時的舞馬很奇怪的、其實又很正常的沒能從李紅玉失望、蕭索和憤怒的語氣中聽出其中飽含的可怕深意。
舞馬在李紅玉和劉文靜拜訪之前就做好了離開長安和李唐王朝的準備,只等李紅玉親口通知自己。
在徹底離開之前,他打算送給李紅玉和自己一份大禮,那將會是第二天清晨時分,孤零零掛在長安城東門上面李智云滿臉是血的腦袋。
當清晨的第一縷眼光照在李智云的腦袋上面時,他的眼睛應當是睜開的,迎著磊落的日光,注視著自己的欲望和無端的仇恨是以怎樣一種方式,與他的生命一起化為虛無。
舞馬所不知曉的是,這天晚上李智云的靈鷹仿佛在冥冥之中感應到了由黑色夜空傳遞而去的來自舞馬的濃烈殺意。
在一片漆黑夜色的包裹中,李智云夢回自己被隋軍抓住帶去大興城砍頭的夜晚。
他于噩夢之中陡然驚醒,顫抖著回味夢境之中的每一個細節,又因瀕臨死亡而想起了接連出現在自己枕頭邊的匕首。
在心臟不知緣由地瘋狂跳動中,他忽然無比確定,今天晚上那把匕首不會像從前一樣跟自己的腦袋并排躺在枕頭上,而是將順著自己脖頸中間的位置切下去,就像切豆腐一樣切成兩半。
李智云像躲避瘟疫一樣從自己曾經鐘愛的木床上跳了起來,很快將它扔到后院,和那個被匕首一親芳澤過的枕頭一起燒成灰燼。
他沒有絲毫地遲疑,動用了大唐塔全部可以調動的資源,在自家府邸布置了連天下武道第一高手李淵親至都只能束手就擒的致命陷阱。
之后,他眼睛沒有眨一下地熬到了天明,又熬到了太陽高照,熬到了夕陽西下,熬到了另一個夜深人靜的午夜,熬到了另一個萬里無云的天明,卻始終沒有等到那個帶著匕首來去無蹤的致命殺手。
而在前一天晚上,在距離天明還很有一段時間的舞馬的實驗室里,本該在午夜時分離開紅玉塔府大院前往大唐塔刺殺李智云的舞馬,因為被李紅玉拉住了衣袖而困在了原地。
李紅玉拉住舞馬的衣袖并不是因為她不想讓舞馬離開,而是她從舞馬迅速而果斷的行動和伸開實驗室大門的冷漠背影中,感受到了對方離開長安的極其堅定的意志,并接受到了一條確鑿無疑的信息——
這一次他的離開,絕不會在三年之后去而復返。
那將是一次期限注定是永遠的告別。
在接受到這一訊號的一瞬間,潛伏在她身體中的某個惡魔抖了個機靈,短暫地接受了她的身體,使得她在毫無意識的狀態下伸手抓住了舞馬的袖子。
在抓住袖子的一剎那,她戰勝了惡魔的迷惑很快清醒過來,并為自己沖動的行為感到羞愧和尷尬。
但同時她也十分慶幸自己方才陷入了全無法自控的恍惚之中,否則玉皇大帝都無法賜給她伸手拉住舞馬的勇氣。
李紅玉堅信自己所走的路從不會錯。
她不伸手則罷了,既然已經伸出手,就絕不打算縮回去。
舞馬回頭看她,她先是有些臉紅,但很快瞪大了眼睛看回去。
“紅玉將軍這是?”舞馬看著她的手說。李紅玉不知該說什么,總不能告訴對方剛才并非自己而是惡魔抓住了他。他會以為她是個瘋子的。索性,她一聲也不吭了。
她不說話,舞馬也沒的說。總不能一個人自言自語,像個傻子一樣。
兩個人大眼瞪大眼一整晚,在太陽快要從地平線升起的一剎那,舞馬終于忍不住要告訴她,她的手該麻了。
而他,再不走恐怕真的要去東都打仗了。
“留下來罷,”
不等他開口,她卻搶在了前頭,牢牢抓著他的袖子說道:“我知道你肯定有辦法。”
舞馬被這樣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懂得示弱的李紅玉震驚住了。
在這一刻,李紅玉本人也是如此。
在李紅玉話音落下的一瞬間,青霞的幽魂發出一聲感慨又失落的嘆息,從舞馬身后徐徐走了出來。
一道青色光芒從幽魂身上散發出來,將兩個人同時籠罩了進去。
光芒散盡之后,實驗室空無一人,連幽魂也不見了。
等到舞馬從混沌之中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來到盤絲洞,但身旁空無一人,四周一片寂靜。
天色亮堂堂的,洞壁地面上滿是灰塵。
“紅玉將軍?”
“李紅玉?”
無人應答。
這里的場景他實在太熟悉了,暗想自己難道又回到大話西游神旨世界了?
他順著洞內長廊往外走,到處掛著藤蔓條,險些將他再次絆倒。
一直走到洞門口,擰開開關,山洞門徐徐打開,明亮日光照進來,一切都是分外親切而熟悉的模樣。
舞馬緩緩走出洞外,往懷中里一摸,果然摸到了月光寶盒。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把月光寶盒打開又合上,合上又打開,心中暗道:上一次大話西游神旨終結于此之時,我便覺得事情沒完,畢竟電影才演了一半嘛。果然,這次又回來了。
他想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搞清楚,青霞的幽魂到底是怎樣把自己召喚到這里來的,和上一次的神旨會有怎樣的聯系,當時被一并卷進青色光芒的李紅玉有沒有被卷入神旨,如果卷進來她又去了哪里,便不停召喚那幽魂出來,此刻卻毫無回應。
正有些迷茫的時候,遠處傳來了優哉悠哉的腳步聲。
順著腳步聲瞧去,只見一個披著白紗,黑衣打底,清麗絕倫的女子,牽著一頭驢子,朝這邊緩緩走了過來。
待女子走到近處,一瞧她的面龐,舞馬登時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