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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義成公主也喜歡半夜入帳篷

  舞馬返還墓地,便意味著他只剩下一條可走的路——答應與青霞成親的事情。

  葬禮的后半段,始畢可汗要薩滿一通亂舞念咒,算好了舞馬和青霞成親的吉日,就定在七日之后。突厥人對七果然講究的。

  因是作新晉老丈人的見禮,始畢可汗同意與李淵和盟,條件便是李淵先前在信中提出來的:李淵一路往南打,金錢玉帛皆歸始畢可汗,地盤歸李淵。

  如此,便算舞馬這一遭不負使命。至于所謂的盟約何等屈辱,流傳出去影響何等負面,便不在舞馬考量范圍之內了,畢竟歷史上李淵與始畢可汗的盟約便是如此。當然,要有保密協議的。

  定下成親日子后,始畢可汗把舞馬單獨叫到一邊,肅聲說道:“你要感謝騰格里,感謝索爾丘克,感謝我的女兒,感謝我曾經被獵狗追過,少了任何一點,你都會變成狼肚子里的碎肉。”

  “獵狗?”

  “別說,氣質跟你挺像的。”

  舞馬想,至少可以確定——青霞真的救過始畢的命。

  對于這場葬禮,舞馬總有些恍恍惚惚的感覺,很不真實。印象特別深的有兩件事——第一件,義成公主真的很漂亮。走到近處看的時候,尤為漂亮。

  她的眼睛里時時刻刻蘊藏著一股灼熱又克制的氣息,像關在籠子里的美艷妖怪。

  但舞馬同時非常肯定,極少有人會產生同自己一樣的感覺。絕大多數男人看到義成公主,只會聯想到籠子,只會看到被王者們當作遺產爭來搶去的極品女人,而看不到關在里面的怪獸,看不見怪獸危險的眼神。至于絕大多數的女人們,只會向她投去嫉妒的目光。

  當舞馬意識到這一點,意識到自己與眾不同的洞察力和敏銳感,便可以肯定,他似乎很有一些把握來對抗義成公主的容貌,而不至于影響到青霞的復仇計劃。舞馬不必感謝騰格里,他要感謝的是自己,是自己經歷過末世,經歷過末世惡毒女人的鞭笞。

  第二個深刻印象,是他和蘇農達賴的對話。在始畢可汗宣布舞馬和青霞將要成婚的事情之后,蘇農達賴一度瘋狂地要沖上去扼住始畢可汗的喉嚨。

  結果當然沒有得逞,強壯有力的兵士們像抓雞崽兒一樣把他提了起來,他的手臂腿腳使勁兒揮舞,卻給兵士們五花大綁起來。

  突厥的大臣們提議把他關在大牢里教訓一番,始畢可汗卻說:“看在他剛剛過世的祖父的情分上放一馬罷。蘇農云燕何等英武,怎么子孫后輩如此不成器的。”這話說完,在場穿著喪服的突厥人臉通通都黑了。

  葬禮罷了,蘇農達賴找到舞馬,把他的領子拽到極限,“你忘了自己的誓言嗎?你們漢人說話都跟放屁一樣?”

  “我的誓言?”

  “對,就是上次我找你時候,你對天所發的誓言。”

  “哦…有點印象了…”這種話,當時全是因為嫌棄蘇農達賴這人事兒忒多,用來糊弄他的。當然,舞馬也未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真的可能要和青霞成婚。嗯,還有七天的時間,還有轉機,不會真的走到結婚的地步。

  舞馬想了想,回道:“閣下可還記得我那日許下的誓言是如何說的。”

  “當然。”

  “我記性不大好,你與我說一說,一字一句都不要放過。”

  “言而無信的漢人,你聽著,你當日說的話便是——我,舞馬,對天起誓,我對阿史那燕毫無私情,毫無半點男女之間的喜歡…就算天塌下來,我也不會和她在一起的!

  怎么,還沒想起來?當日錄著這句話的留音石我都帶過來了,要不要與你再聽一遍?”

  舞馬道:“我記得你當時說,要把這石頭拿給阿史那燕聽一聽,她聽了么?”

  蘇農達賴喉嚨動了動,半晌回道:“你管得著么?”

  看他這副模樣,舞馬便猜出來了,十有八九是給青霞聽了,但青霞依舊選擇把自己拉出來擋槍,足可見證蘇農達賴在青霞那里多么不受待見。

  “我們今日不提別的,”蘇農達賴說道:“便說說你連對天起誓都敢違背,叫可汗如何相信你?特使如此,你家主人唐公又能如何?只怕那姓李的也是一個背信棄義的小人,也不防著日后兩面三刀,暗地里算計可汗,我突厥憑什么與你合作?我這便稟報可汗去…”

  “那就讓天塌下來罷。”舞馬道。

  “嗯?”

  “我許誓說:就算天塌下來,我也不會和阿史那燕在一起——那么,就讓天塌下來好了。”

  蘇農達賴目瞪口呆。

  末了,他許是拿著舞馬沒有辦法,只好去找始畢可汗主持公道去了,可惜因為之前突兀的舉動,也沒人敢將他放進可汗的帳篷。碰了一鼻子灰,他回過頭來又去見青霞,也沒見著。

  后來,舞馬聽青霞說,蘇農達賴在她的帳篷外面說:“阿燕,我曉得你為什么要嫁給舞馬——你并非不想嫁給我,而只是不能嫁給我的家族。可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對于我而言是多么不公平的一件事。至于我的出生,我又何嘗能夠選擇?

  我曉得你在擔心什么,放心罷,舞馬能夠做到的事情,我同樣也能做到。可別忘了,少時那年賽馬場上,我可是萬人矚目的頭名呢。請你稍稍保持耐心,很快,也許就在今天晚上,我就要證明給你看。”

  聽蘇農達賴的口氣,似乎他馬上就要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情。聽了這話,連舞馬都有一點點頭皮發麻的感覺了。

  晚上,舞馬躺在帶著一股奶酪味的被子里,回想今天發生的事情,總覺得一切都是青霞設計好的套子,叫他不得不走入套來。不過,也好,他正想看看套子里藏得什么,是刀子,還是毒藥,他要好好見識一番。

  帳篷里忽然暗了一瞬。或許,根本沒有暗,只是舞馬的錯覺。或者說,是他對于帳篷里氣氛的一種感知。仿佛就在剛才晃過的一瞬間,他的帳篷與之前已大不相同。

  他很快警覺起來,緩緩直起身子,用自己都沒有想到的冷靜的聲音說:“義成公主殿下既然大駕光臨,何不現身一見。畢竟…我們都是漢人。”

  話說完,帳篷頂上暗芒閃動,一個曼妙身影從上面落了下來,“你怎么知道是我?”

  “哦,我瞎說的,就是試一試。”

  說實話,舞馬基本是蒙的。只是帳篷里的氣氛實在詭異,而他又從這詭異的氣氛里嗅到了一點點白日葬禮時覺察到的那種灼熱而克制的氣息。只不過,葬禮的時候,克制強于灼熱,而此刻,灼熱卻開始反噬克制。

  “你很有趣,也很聰明。”

  義成公主穿著一身黑色夜行衣,臉上蒙著一塊黑布。舞馬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但是很顯然,對方并沒有被他帶有明顯戲謔口氣的回答激怒,她直入主題了:“舞馬,你應該知道我此行的來意。”

  “按理來說,你該是打算神不知鬼不覺殺掉我的——這樣成本最低。”

  “為什么我沒有動手呢。”

  “大概是做了一番理性的考量罷。從我剛才的表現來看,你覺得我似乎也不大好對付。尤其是在這個狹窄的帳篷里面,一時間很難殺掉。又或者,可以殺掉我,但是動靜不會太小,很大可能會引來旁人觀瞧——謀殺唐公的特使是大罪過,你雖然受寵,但這個罪名恐怕還是不太想背的。”

  聽到這里,義成公主輕笑一聲,摘掉了面罩,露出了她的容顏。

  這一刻,這個狹窄而又昏暗的帳篷里升起了一輪明朗的月亮,而義成公主的笑容便是月亮灑下的月光。

  而舞馬,在片刻之前還以為自己不論從言語還是心理上,都占據著上風,可此刻,僅僅因為一小塊兒黑布(和當初在密室里面籠罩他下半身的那塊兒黑布差不多大小)的退去,就感覺自己被對方的氣勢全面壓制了。

  而且,他也明確感覺到,眼前這位身量纖細、看似柔弱的女人,小小的身體里其實蘊藏著很可怕的氣息。青霞說的不錯,義成公主的確該是覺醒徒。說不定,還是一位武道高手。

  “舞郎君,”義成公主笑道:“你我無冤無仇,我為什么要殺你呢。”

  “答案不是很明白么。我剛和阿史那燕定下婚約,您晚上就來了。”

  “阿史那燕給你講了很多關于我和她的事情罷。”

  舞馬點了點頭。

  “你信了?”

  “真實可信。”

  “無所謂,”義成公主搖了搖頭,“其實,我根本不在乎她。我今天來找你,只有一件事——請你放棄和談,離開草原。”

  “可是…和談已經成了,盟約也立好了。”

  “消息沒有傳回晉陽,一切都是浮云。就算傳回了晉陽,也未必板上釘釘。突厥人的脾性我清楚,始畢可汗何等人物我也明白,就算是定下了盟約,撕毀又能如何?”

  這一點,義成公主大抵也沒有說錯。舞馬猶記得幾年之后的渭水之盟,突厥人撕毀盟約殺到渭水河畔,直逼長安城,逼得李世民簽下了渭水之盟。也難怪李世民給突厥人的評價便是:見利即前,知難便走,勝為求財,敗無慚色。

  不過,此時此刻,事情并沒有義成公主所說的那樣簡單。否則她何必費勁吧啦半夜來找舞馬呢。

  突厥人可以毀約,但一定要深思熟慮,一定要有足夠的利益驅使。始畢可汗謀劃的絕不止晉陽一地,也絕不止大隋的北疆,他要籠絡的是更多的豪杰軍閥,擅自毀約若是把名聲傳出去了,日后何人還敢來投。

  想清楚了這一點,舞馬笑道:“既然如此,公主該去找可汗,而不是夜半三更闖入一個漢人男子的帳篷。”

  義成公主道:“舞馬,我沒時間和你兜圈子。我只要一個結果——要么,你離開突厥,消失在世人眼里。要么,就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只要我這么做,就能毀掉突厥和唐公的和談?”

  “這個你就不必擔慮了。”

  “好奇一下嘛,”舞馬笑道:“對了,我一直有個疑惑…”

  這個疑惑,絕不是舞馬拖延時間或者岔開話題的說辭,是他發自內心真正的疑惑,是他從前研讀隋唐史的時候就一直搞不明白的一個問題。說來真是不可思議,今天他竟然要和這個問題的主人公直接對話,索求答案了:

  “公主殿下,我一直搞不明白。您其實并不是當今圣君的女兒,也非是大隋的真公主,只不過是一個宗室女而已,卻為何對圣君和大隋忠心耿耿,甚至——”

  “甚至,”義成公主道:“不惜冒著性命危險,給始畢可汗假傳兵亂的訊息,將他從雁門關騙回汗庭,使得他放過圣君一馬么?”

  “正是。”這個問題,大概算是歷史上一個無解的謎題了。舞馬看過很多正史、野史,歷史解析,人物史傳,眾人只說義成公主對大隋忠心,但誰也沒說明白,這忠心是由何而來的。

  義成公主聽罷,抬頭望著帳篷頂上,沉默良久,眼睛里浮出點點柔情。

  忽然,她目光一厲,柔情全散,從前的克制也消弭殆盡,只剩了灼熱滾燙而狠戾的一團火,“舞馬,我給你七天的時間考慮——便是在你和阿史那燕結婚之前,你都可以選擇離開。可若是你們兩個真的走到那一步,我便親自送你去闕勒。”

  說罷,帳篷里一陣黑芒閃過,人便消失不見了。

  待她走后,舞馬便接著琢磨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卻不知怎么,竟然罕見地犯了困。

  這可是穿越以來,在神旨之外的世界從未有過的情況。他努力保持清醒,卻仍陷入了似醒非醒的迷糊中,又不久,竟然做起了夢,夢里面全是義成公主的模樣,夢見她半夜摸上了自己的床,笑嘻嘻褪下他的衣服,往下邊一探,問他吃不吃美人計,可夢到這里就戛然而止了。

  接著又做了好幾個夢,主人公都是義成公主,夢的劇情也大抵如此,只不過換了地方和花樣,時而在草原上,時而在沙漠里,時而在茂密的森林里…

  時而在始畢可汗的臥榻旁,旁邊還傳來了始畢可汗的呼嚕聲,義成公主反而更大膽了,問他刺激不刺激,要不要來一發更生猛的。不過,這些厲害的夢,總是到了關鍵時刻便停下來了,沒有一個完整的。

  第二天早晨起來,舞馬真是邦邦硬,正想著如何消解一下。

  那翻譯跌跌撞撞闖進來,說道:“蘇,蘇農達賴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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