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入夜已深,青霞和那兵士俱是困倦的不得了。
和舞馬商量一番,先是將那兵士送回了晉陽家中。
他妻子見到丈夫這般模樣,自不免哭哭啼啼一番。待兵士把來龍去脈講清楚了,那婦人倒是個識大體的,絕口不提斷臂之事,只謝舞馬和青霞救命大恩。
兵士既斷掉手臂,自然不得繼續從軍了。
舞馬便叫他歇息一晚,明日來找自己,打算叫劉文靜給他安排個得力的養家生計。
劉文靜先前給舞馬身上備了些錢幣,原是用來防備不測的,正好全留在了兵士家中。
兩人夜半辭別兵士家,徑直往覺醒塔返去。
這般折騰一日,總算是把舞馬的神旨幻景終結了。
青霞頭頂的青燈虛影既已消散,神旨機緣只得錯過。
至于頭頂上的白色光球,青霞試著將神識注入其中,只是受了些許滋潤,并無旁的收獲,想來還是得先回覺醒塔,看看劉文靜有什么見解。
她跟在舞馬身后,看著前面瀟瀟灑灑、渾不當事的身影,想起今日在觀音寺幻景之中受的委屈,愈發覺得這事兒不能就這么算了。
便大步邁前,與舞馬并肩往前走,“舞郎君今日真是莽到家了。”
舞馬不答話。
“那殿里的骷髏和尚何等厲害,”青霞道:“你怎么楞沖沖就殺進去了?換做是我,還有更好的法子。”
“哦?”
“再簡單不過——我先進去,或者你先進去,另一人就在大殿門口埋伏。
進了大殿,也不必跟他們蠻干,只要想辦法把那骷髏方丈引到院子里來——待它一出殿門,咱們便搶了它的袈裟。
舞郎君你本領這般高強,兜個圈子哄騙一堆骷髏,還不是順手做成的事情。”
“那兵士呢。”舞馬道。
“嗯?”
“他等不住的。”
“呃…”
青霞大概聽懂舞馬的意思了。倘使用調虎離山之計,總是有可能成不了。若耽擱了時間,到最后還是得強沖進大殿里,那兵士便撐不到最后。
“好哇,他的命是命,我的便不是,”
青霞當即往前邁了一步,攔在舞馬身前,秀眉一豎,
“我落難時,你袖手旁觀。你不要命闖大殿,還逼我冒死來護他。到最后我為了救你,差點送掉命,你連一句好話都沒有。”
“你是為了救自己。”
舞馬往她身側一邁,大步走過去了,渾作眼前沒有她這個人。
青霞楞了一下,很快追了上去,
“是——我就是自私自利,我就是想活命,你不想么?”
舞馬忽然定住身子,扭頭瞧向青霞,目光直射她的眼睛,
“我想活,”
舞馬說話的時候背著月光,臉上便是黑漆漆一團,青霞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比誰都想。
所以田德平殺不死我,你也不行——你今天很聰明,也最好永遠都這么聰明。”
青霞身子一滯,臉色難看起來,正想說什么。
“我比誰都想活,”
舞馬往前邁一步,逼近她,“所以我更知道他有多想活下來,我今日不過隨手救下一條命,這條命好端端地回到家,就能救活一家子,沒有比這更值當的。”
這能是隨手嗎。青霞驚掉。這都把老命拼上了。
她頂住舞馬的注視,脖子一昂,“那我呢?”
“我不在乎,”舞馬身子往前傾,更靠近她了,一張臉卻徹底融進黑夜里,“你死在這里最好。”
說著,轉過身,兀自往前去了。
青霞呆呆望著他的背影,半晌,怒道:“你以為他會感激你嗎——你砍了他的胳膊。我要是他,就恨你一輩子。”
舞馬人已走遠了,也不知有沒有聽見她說的話。
可她真正想說的話,一句也沒說出來呢。
舞馬走了一會兒,忽然把身上的外衫脫了下來,頭也不回地往后扔,端正落在了她的手上。
“什么意思。”她說道。
“把腿裹上。”
“怕我著涼么。”
“有傷風化。”
青霞忽然笑了,一掃之前的陰霾,抱著舞馬的衣服蹦蹦跳跳跑到他身前,她踢腿,跳躍,故意把白晃晃的細長大腿亮在他眼前,“好看不好看?”
舞馬卻不答話了,目不斜視往前走。
青霞笑嘻嘻地繞在他身旁,“話說我的神旨機緣因為幫你錯過了,這筆賬怎么算呢。”
舞馬面無表情,說是她自找的。
青霞與他糾纏許久,也沒拿到對方半句謝話,更沒什么日后必有回報之類的承諾。
卻不知怎么的,她心里反倒很踏實了,總覺得有了這一遭觀音寺幻境之行,姓舞的對自己多少有點不大一樣了。
她到底把舞馬的衣衫裹在了腿上,感覺到一陣陣的暖和。
她一路走,一路觀瞧舞馬的臉,月光總能鋪滿他臉上的每一個角落,明晃晃的,再清楚不過。
舞馬則目視前方,看著夜色中的遠方。
他心里想的呢,全是頭頂上蘊著寺廟的光球,想著抓緊回覺醒塔罷,看看它有什么用。
(第二卷,初探觀音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