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初秋艷陽天的傍晚了,夕陽透過薄簿的窗紙照進來,照在她光滑如緞子般的皮膚上。
水的溫度恰巧比陽光暖一點,她懶洋洋地躺在水里,將雙纖秀的腿高高蹺起,讓胸心去接受陽光的輕撫。陽光就像是情人溫柔的手指,輕輕撫在她身上每一寸肌膚。
胸前高高的挺起,一馬平川的小腹,還有一雙修長且堅固的腿,她全身上下的皮膚絕沒有絲毫皺紋。
明亮的雙眼,笑起來令人心動,但她去不再笑了。
她抬起腿,盯著仔仔細細看著:這雙腳仍是那么纖巧、秀氣,連一個疤都找不出來。就算是足跡從未出過閨房的千金小姐,也未必會有這么完美的一雙腳。
她癡癡地望著自己光滑、晶瑩,幾乎毫無瑕疵的胴體…十指纖纖的雙手,柔若無骨,就像是蘭花一般,輕輕拂過自己的肌膚。
她是江湖中令人人都感到頭疼的女妖精,也是天下第一的女捕頭。
但在兩年前,她卻愛上了一個大盜。
她喜歡各式各樣的刺激——騎最快的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殺最狠的人。
她懂得在什么樣的場合中穿什么樣的衣服,懂得對什么樣的人說什么樣的話,懂得吃什么樣的菜時喝什么樣的酒,也懂得用什么樣的招式殺什么樣的人,她懂得生活也懂得享受。
像她這樣的人,世上并不多,有人羨慕她,有人妒忌她,她自己對自己也幾乎完全滿意了;只除了一樣事——那就是寂寞。無論什么樣的刺激也填不滿這份寂寞。
她所愛的那個人,也是天下絕有僅有的。雖然他心中早已有了其他人。
而她也沒有說出自己心中的那份愛,因為她是風四娘,風一樣的女子啊!
望著一旁的紅色嫁衣,風四娘心情有些復雜。
自己真的要嫁給他嗎?
他是一個老實人,是一個老好人,是一個最適合作丈夫的人,但他,偏偏不是自己喜歡的那個人。
風四娘因為什么選擇了他?是寂寞嗎?不是。
風四娘也說不清楚,但他見解獨特,義無返顧,天生就不是平凡的人。他節約、保守、真誠、熱心,敢于為他人放棄自己原則。他對自己的愛,總是愛得義無返顧,哪怕違背他的俠義,違背他的父訓。
在某種程度上,他和蕭十一郎很像,都是處于邊緣的人。不過蕭十一郎是身份在流浪,而楊開泰卻是心在流浪。
他身為富可敵國的楊家少主,在江湖中也是赫赫有名的,但他卻從未參與過任何的江湖紛爭。身懷一身高強武功,也極少出手。
楊開泰是一個好人,鐵好人。
但風四娘就是不喜歡他。
但人在很多時候,會在年紀大了,累了的時候,選擇愛自己的人,因為已經追不到自己愛的人了。
風四娘或許真的累了。再美的女人,即便年歲無法給她的皮膚帶來一絲松弛,但她的心也會疲倦。
或許和楊開泰在一起,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吧!
風四娘想著,從澡盆中起身,穿好了紅色的嫁衣。
楊家的仆人在屋子外,早已等得不耐煩了,但卻不敢吭一聲,得罪這未來的少奶奶。
誰都知道,風四娘不是一個好惹的角色,否則也不會被稱作女妖精了。
但婚禮的繁文縟節實在是多,風四娘被丫鬟牽著從竹樓中出來,上到花轎上,她此時還看不到楊開泰。
楊開泰要在她居住的林子外等她。
等到轎子到了林外,便見到一個一臉正氣的少年郎迎面走來,他就是楊開泰了。
風四娘想要從轎子里出來,好好吐槽一番,卻被轎子旁的喜婆按了回去。
“哎喲,我的姑奶奶,現在可不能露頭。”
“什么嘛!這里面快要悶死了!”
“姑奶奶,不能說死字。”
風四娘十分無語,偷偷扯下了紅蓋頭,從花轎的縫隙向外看去,便見著了一臉憨笑的楊開泰。
“四娘!”
風四娘給了他一個白眼,“干嘛!?”
楊開泰笑道:“你真好看!”
即便是再兇的母老虎,她也是母的。
是母的,就逃脫不了真香定律。她也喜歡被人夸。
風四娘心底一陣竊喜,又給了楊開泰一個白眼,“好好走路吧你!”
“姑爺,你可不能和新娘子搭話!”喜婆又趕緊將楊開泰的白馬趕開。
風四娘嘿嘿一笑,心道你這小子此時也要聽人話了!不只是自己一個人難受,她這心里就好過多了。
楊開泰訕訕一笑,騎著白馬往前去了。
他們一路領著轎子,走的很順利,直到路過第二片樹林后。
前方突然來了兩匹馬兒。
楊開泰見著為首一人,立即勒馬打起了招呼。
來者是連家堡的二小姐,連城瑾,以及護衛靈鷲。
“少小姐,你好哇!”楊開泰打著招呼。
但連城瑾只是點了點頭,看向轎子里道:“風四娘?”
“是,四娘她......”
楊開泰話沒說完,就聽見轎子里傳出聲音道:“是連家二小姐?我是風四娘。”
連城瑾高聲道:“你在這里倒是逍遙快活,我哥哥卻是沒有一天正常過,自從嫂子死了之后。”
“嫂子?”
風四娘直接掀開轎子的簾子,探出個腦袋道:“嫂子?你哪個嫂子?”
連城瑾道:“我還有幾個嫂子?不就是沈璧君!”
沈璧君!風四娘心中一凜。她倒是不在乎沈璧君的死活,但問題是,她一直和蕭十一郎在一起啊!
“蕭十一郎在哪里?”風四娘大聲嚷道。
連城瑾瞥了她一眼:“你都要嫁人了,還關心他做什么?我還以為你知道呢!”
楊開泰在一旁呆呆地看著她們交談,卻是沒想到連城瑾此來的目的是為何。說真的,他就是個老好人,好到傻乎乎的那種。
“蕭十一郎呢!我問你話呢!”風四娘一激動,直接一掌將喜婆掀開,自己就從喜轎從鉆了出來,站在連城瑾的馬前,插著腰問道。
連城瑾癟了癟嘴,“你真是個潑婦......蕭十一郎,他和我嫂子一起掉落山崖,生死不明。”
連城瑾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落寞:“蕭十一郎,指不定也是死了。那么高的山崖......”
“怎么可能!”
風四娘呆呆道,“他這么聰明的人,怎么會跟那個沈璧君一起......”
“說不定是殉情吧?我早就感覺他們兩個不正常了,背著我哥眉來眼去的。”連城瑾不悅道。
“他們在哪里掉崖的?”風四娘忽地問道。
連城瑾沒說話,一旁的靈鷲卻開口道:“落日峰。”
落日峰!
風四娘,現在只想趕到那里去!
這時,楊開泰才上前來,問道:“怎么了,四娘?”
他還以為他們要說什么話,也沒有細聽,畢竟君子都是非禮勿聽的。
風四娘看了一眼一臉關切的楊開泰,蹙眉道:“蕭十一郎死了!”
“什么?蕭十一郎死了?”楊開泰也露出了震驚的神情。
他是那種愛一個人,也會愛她所愛之人的存在。他知道風四年愛的是蕭十一郎,但他愿意接受這一切,這也是風四娘被感動的一個重要原因。
“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風四娘有些癲狂地叫著,似乎已經不顧一切了。
她忘記了自己現在是別人的新娘,忘記了自己要去成親。或者說她根本不在乎。
她是風一樣的女子,是可以一個念頭改變,不顧一切的人。
“開泰,對不起,我必須去找他。”風四娘用帶著歉意的眼神看著楊開泰。
楊開泰點了點頭,眼中帶著一絲心酸:“你去吧,我等你。”
風四娘沒有回話,轉身就跑了。
楊開泰望著風四娘的背影消失,這才收回了目光。
喜婆上來小心地問道:“姑爺,我們這......”
她接親這么多年,頭一回遇到這樣的,都給她整蒙了。
楊開泰笑道:“沒事,我們回去罷!”
于是乎,這結親隊伍,就這樣帶著一支空蕩蕩的轎子,吹鑼打鼓往楊家趕去。
風四娘來到落日峰時,已經是晚上了,什么也看不見。
她對著空蕩蕩的、霧靄云繞的山谷大聲喊著蕭十一郎的名字,但什么也沒有。
蕭十一郎,這個人好像天生下來就是找麻煩的,不但別人要找他麻煩,他自已也要找自己的麻煩。
風四娘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就正在找自已的麻煩。
那時他還是個大孩子,居然想迎著勢如雷震般的急流,沖上龍湫瀑布。
他試了一次又一次,跌得頭暈服花,皮破血流,但卻還要他究竟想證明什么呢?
這種事除了笨蛋外,還有誰能做得出。
連風四娘有時都認為他是個笨蛋,但他卻偏偏一點也不笨。
非但不笨,而且聰明得出奇。
他只不過時常會做一兩件連笨蛋都不肯做的笨事而已。
所以這個人究竟是笨?還是聰明?究竟可愛?還是可恨?連風四娘都分不清楚。
她只知道自已是永遠也忘不了這個人的了。
有時她想他想得幾乎發瘋,但有時卻又不想看見他,不敢看見他。
這兩年來,她一直都沒有見過他。
自從那天他和逍遙侯一起走上了那條絕路后,她就沒有再見過他。
她甚至以為永遠再也見不到他了。
因為這世上所有活著的人,還沒有一個能戰勝逍遙侯。
沒有人的武功比道遙侯更高,沒有人能比他更陰險、更毒辣、更可怕。
但蕭十一郎卻偏偏要去找他,偏偏要去跟他決一死戰。
這一戰的結果,也從來沒有人知道,大家只知道蕭十一郎是絕不會再活著出現了,甚至連風四娘都已幾乎絕望。
這山崖之下,他還會活著嗎?
若不是為了沈璧君,蕭十一郎就絕不會和逍遙侯結下抽冤仇仇,絕不會去找逍遙侯拼命。
但若不是為了蕭十一郎,沈璧君也絕不會有那種悲慘的遭遇。
一個武林中最受人尊敬、最被人羨慕的女人,竟愛上了江湖上聲名最狼藉的大盜了。
她本來幾乎已擁有這世間所有值得別人羨慕的事,她不但有很好的出身,有一個年少英俊、文武雙全的文夫,而且還已經快有孩子了。
但她為了蕭十一郎,卻放棄了這所有的一切,使得很多人都跟著她受苦。
這怪誰呢?
風四娘絕不怪她,因為風四娘自已本來也是這樣的女人。
為了這一份真情,她們是不惜犧牲一切放棄一切的。
若不是為了蕭十一郎,她自己怎么會變成現在這樣子?
此時崖上夜色已臨,給整個山頭披上了一層黑色的紗衣。
一個人翩翩然從外面的黑暗中走了進來,他頭上戴著頂紫緞鑲嵌珍珠頂冠,身上穿著件刻絲萬字錦底滾花袍,外面套著紫緞子繡五彩坎肩,腰上圍著松石大革帶,鑲著二十四顆上好珍珠,珠光圓潤,每一顆都大如龍眼。
他的臉也像是珍珠般光滑圓潤,挺直的通天鼻梁,脖子漆黑,嘴唇卻紅如櫻桃,不笑時臉上也仿佛帶著三分笑意。
在燈光下看來,就算是豆蔻年華的美女,也沒有他這么樣嫵媚姣好。
他走到了風四娘的身后,笑著道:“你相信蕭十一郎,死了嗎?”
風四娘轉過身,認出他就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花如玉,他是最為耀眼狠毒的五毒教教主,男生女相,雌雄難辨,擅長用苗疆蠱毒。
風四娘瞥了他一眼:“你也是為蕭十一郎而來?”
花如玉道:“不是。“
風四娘道:“真的不是?“
花如玉微笑道:“莫說只有一個蕭十一郎,就算有十個蕭十一郎,也無法打動我,要我到這種窮山惡水的地方來。“
風四娘道:“是什么打動了你?“
花如玉道:“是一個人?“
風四娘道:“誰?“
花如玉道:“你。“
風四娘又笑了,臉上絲毫看不出悲傷:“我喜歡聽男人說謊,謊話總是叫人聽著舒服的。“
花如玉卻嘆了口氣,道:“只可惜這次我說的不是謊話。“
“哦?“
“除了四娘外,世上還有什么人能要我到這種地方來。“花如玉盯著風四娘的身體,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