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道通要剖石中堅的腹,一時之間卻是找不到利刃。他也是對所尋之物著魔一般,竟然一咬牙,直接將自己肚子上的一根鋼鉤拔了下來,他倒轉鉤頭,就向石中堅的肚子上劃去。
石中堅性命危在旦夕,卻是不擔心自己,反而對著石中玉大叫道:“弟弟,快跑,這個僵尸發瘋了!”
二狗哥果然重情重義,從小就是如此!
石中玉心中暗自想著,卻是不能讓二狗子就這樣死了,否則這趟俠客行要寂寞許多了!
“老僵尸,你要的東西在我這兒,你倒是過來呀!”石中玉拿著半塊沒啃完的燒餅,一下子扔向吳道通。
這燒餅本來就硬邦邦的,一下子砸在他的后腦勺上。
吳道通被砸得一機靈,“咔咔咔”轉過脖子來,露出那張慘白的僵尸臉。
“找死!”吳道通咬著牙吐出這兩個字來,將石中堅扔到一邊兒。
他雖然受了重傷,但剛剛龜息裝死。此時的力量卻仍是極大,石中堅身上沒有半點功夫,被他這用力一擲,也是摔得頭暈眼花。
“弟弟,快跑!”石中堅聲音凄凄地叫道,但他卻沒辦法爬起身來了。
石中玉雖然沒有了功力,但意識卻還是存在的。只是他這具身體太過弱小,根本無法承受那巨大的神識。他若是要強行調用,恐怕自己還沒傷到對方,就先把這具身體給沖垮了。
所幸吳道通身受重傷,速度自然也是弱了許多。他的武功境界大概在二流巔峰左右,算不上什么高手,但若是全盛之時,要對付兩個身無縛雞之力的小家伙倒是不難。
“小鬼,還跑,老子捉住弄死你!”吳道通厲聲喝道,一掌拍向石中玉。
但石中玉仗著靈活的身形,借著漆黑夜色以及周圍石墻地形,卻是能夠和他周旋一二。
吳道通一擊不中,又接連幾下撲向石中玉,卻始終是得不了手。
他靠著石墻喘著粗氣,這傷勢若是不及時處理,也會要了老命。但這小鬼實在是滑頭,他所要的東西又不在他身上,或許在罷?
吳道通靈光一閃,突然覺得自己真傻,為啥要和這小子執拗?不管那東西在哪里,自己只要回去捉住另一個小鬼,這小鬼還能自己跑了不成?
他卻是聽見剛剛兩個小鬼間的談話,知道這是情深義重的兩兄弟。
石中堅剛剛從地上爬起來,吳道通又失而復返,拖著步子來到了他身前。
“弟弟......”石中堅卻是不顧自己安危,低聲說著,目光看向吳道通身后。
他見吳道通突然折返,還以為自己兄弟已經遭了害。
吳道通獰笑著,故意大聲道:“老子這就剖開你的肚皮看看,里面是不是藏著老子的東西!”
他說著,揚起鐵鉤。這鐵鉤在月光下散發著寒光,就在即將落下的一瞬間,吳道通的后腦勺又一下吃痛。
不過這一次他卻沒有上當,心道,還想引開我?休想!只要剖開他的肚子,我就能得到......
吳道通感覺背后一寒,卻是不由自主地轉過身去,他感覺背后那插著的另一只鐵鉤略微有些松動。
“咔咔咔”轉過頭去,卻見到一雙猶如野狼一般的眼睛。
是那個孩子!他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自己身后,此時他的手正抓著透過自己身體的鐵鉤。
他臟兮兮的手并不大,但卻牢牢地抓著那鐵鉤。
石中玉一言不發,雙手一齊發力,將鐵鉤往外一拉!
“噗嗤”一聲,本來已經凝固的鮮血猛地噴射而出,濺得他滿臉滿身都是。
“你......”吳道通想要回過身來抓這小孩,可卻再也沒有力氣了。
他從來沒有在一個孩子身上見過如此可怕的一雙眼睛,不,即便是大人也不曾有過。他宛如從修羅場上走出來的魔頭一般。
“砰”的一聲,吳道通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石中玉擦了擦自己臉上的血,小心翼翼地上前去,用手探了探吳道通的鼻息,確定他已經死了,只是一對眼睛還在睜著。
那眼神之中寫滿了恐懼和不可思議。
石中玉忽地撿起另一只鐵鉤,重重地砸在吳道通脖子上。
這一鉤子下去,便將他的脖子砸斷了,鮮血流了出來,和他腹部流出的鮮血匯聚在一起,在月光照射下顯得有些黝黑。
石中堅被嚇了一跳,剛剛站起來,又被自己弟弟這可怖的行為嚇得摔在了地上。
他沒有想到,一直都很軟弱的兄弟,竟然會干出這么兇殘的事情來。
“弟弟,是你嗎?”石中堅不確定地問道。
淡淡的月光照上吳道通的尸身,又慢慢移到石中玉身上。他又擦了擦臉上的血,對著石中堅粲然一笑。
石中堅打了個哆嗦,只覺得這兄弟如此陌生。
“好狠的小子!”
一聲清冷的蒼老感慨,石中玉向著唯一一面一丈高的土墻上看去,只見上邊兒坐著個人。
月光映照之下,只能看見他的影子,卻是翹著腿,手里還拿著一桿煙槍。
石中玉一愣,似乎已經猜到了他的身份,剛剛那一粒石子就是他扔出來的。
這一粒石子就定住了吳道通,叫他動彈不得。
“是誰?”石中堅左看看、右看看,又望著石中玉,“弟弟,剛剛有人說話?”
“笨,真是笨!”
那人從土墻上一個翻身載落下來,只見他披著蓑衣留著虬髯,約莫五十來歲年紀,容貌清癯,臉上隱隱有一層青氣,目光中流露出一股說不盡的歡喜之意。
“啊,你是人是鬼?”石中堅沒見過什么世面,見這人突然從天而降,更是嚇得不輕。
若是猜得不錯,他就是謝煙客了!石中玉心中有了答案,打量著他。
謝煙客點了點頭,目光只在石中堅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又在石中玉身上上下揣度。
“唉!我真是想抹了你的脖子,不知道為什么。”
謝煙客也是奇怪,見這小子第一眼,他就動了殺心。
“啊”石中堅嚇了一大跳,急忙護在石中玉身前,“你,你,別動我弟弟......”
謝煙客煙嘴一倒,輕輕敲在石中堅頭上。
“哎喲”一聲,石中堅吃痛,用手捂著腦袋。他認為謝煙客是個壞人,但卻不知若是真的壞人,他的腦袋瓜早就被敲破了。
“奇怪,真是奇怪!”謝煙客兀自搖著頭,“你說一個娘胎里生出來的,怎么就這么大不同呢?”
謝煙客抽了口旱煙,嘖嘖道:“一個膽小,一個膽大。一個善良,一個......我也看不透。”
他目光落在石中玉身上,再度和他的目光相交。
謝煙客忍住了動手的沖動,伸出手去。
石中玉將懷里的那個燒餅掏了出來。他知道謝煙客此人極重諾言。
而吳道通拼了命都在隱藏的,就是這燒餅里的東西了。
石中玉將燒餅掰開,露出里邊兒一個黑不溜秋的小鐵牌,正是一枚玄鐵令。這玄鐵令是謝煙客發給對自己有恩的三個朋友,其中有兩枚已經用過了。
能夠得到這第三枚玄鐵令之人,就可以讓謝煙客替他辦一件事。謝煙客在江湖上的名頭之大,可以用“武林傳奇”四字來形容。這俠客行的世界倒是奇怪,有武功高者如后期的二狗子,已經達到了神游太虛的先天之境。而其他人武功之低,卻又是刀槍棍棒的黑道仇殺。
這里委實是一個兩極分化極其嚴重的世界。
而謝煙客在江湖中的名頭,卻又是足夠響亮了。至少對于這些混跡于一流以下的人來說,一位宗師或者大宗師,已經是不可思議的存在了。
石中玉不敢露出半點馬腳,將自己的神識藏得好好的,哪里敢用來打量謝煙客?若他真是個大宗師,便能感受到自己的窺探,恐怕就真會違背諾言將自己這個妖孽誅殺了。
他之前出手幫自己,其實就是因為自己懷里的這塊玄鐵令。
石中玉發現這臭水溝里的燒餅里的東西后,便一直藏在褲兜里,這下才敢拿出來。
“我救了你小子一命,這枚玄鐵令我要收回了。”謝煙客說著,伸出手來,似乎是要凌空將玄鐵令攝去。
就在此時,一陣馬蹄聲卻自城門外傳來,片刻間已經要到眼前了。
謝煙客“嗯”了一聲,道了聲“熱鬧”,卻是改了主意。
“別說見過我!”他縱身一躍,已經消失在黑暗中。
伴隨著馬蹄聲,已經有兩騎沖進了集鎮內。這兩匹馬外貌十分奇特。一匹自頭至尾都是黑毛,四蹄卻是白色,那是“烏云蓋雪”的名駒;另一匹四蹄卻是黑色,通體雪白,馬譜中稱為“墨蹄玉兔”,在中土尤為罕見。
那白馬上騎著的是個白衣女子,若不是鬢邊戴了朵紅花,腰間又系著一條猩紅飄帶,幾乎便如服喪,紅帶上掛了一柄白鞘長劍。黑馬乘客是個中年男子,一身黑衫,腰間系著的長劍也是黑色的劍鞘。兩乘馬并肩疾馳而來。
“咦!”兩人一進來,就看到了城門邊吳道通的尸首以及滿地損毀的雜物,同聲驚呼。
黑衫男子馬鞭揮出,卷在吳道通尸身頸項之中,拉了起來,借著月光一瞧——
“是吳道通!看來安金刀已得手了。”
那男子馬鞭一振,將尸身擲在道旁,道:“吳道通死去不久,傷口血跡未凝,趕得上!”
那女子也點了點頭,兩匹馬并肩向西馳去。
躲在一旁的兩兄弟自然不敢吭聲。石中堅本來就不曉得什么,但石中玉卻是有些意外,剛剛過去的一對夫婦,似乎就是他們爹娘吧?
只是陡然相認,怕是不行......
石中堅正要出去,忽地聽見有人輕聲道:“他們走了!”
石中堅一驚,抬起頭來,只見燒餅屋的屋頂上不知何時站著三個身穿白袍的男子,跟著身后颼颼幾聲,有人縱近。小丐轉過身來,但見四名白袍人手中各持長劍,分別從四面八方飛馳而來。
他們一個個飛檐走壁,便知都是江湖高手。
驀地里馬蹄聲響,一人飛騎而至,大聲叫道:“是雪山派的好朋友么?來到河南,恕安某未曾遠迎。”頃刻間一匹黃馬直沖到身前,馬上騎著個虬髯矮胖子,也不勒馬,突然躍下鞍來。那黃馬斜刺里奔了出去,兜了個圈子,便遠遠站住,顯是教熟了的。
屋頂上的三名白袍男子同時縱下地來,都是手按劍柄。一個四十來歲的魁梧漢子說道:“是金刀安寨主嗎?幸會,幸會!”
一面說,一面向站在安奉日身后的白袍人連使眼色。
原來安奉日為石清所敗,甚是沮喪,但跟著便想:“石莊主夫婦又去侯監集干甚么?是了,周四弟上了當,沒取到真物,他夫婦定是又去尋找。我是他手下敗將,他若取到,我只有眼睜睜的瞧著。但若他尋找不到,我們難道便不能再找一次,碰碰運氣?此物倘若真是曾在吳道通手中,他定是藏在隱秘萬分之所,搜十次搜不到,再搜第十一次又有何妨?”
當即跨黃馬追趕上來。
他坐騎腳力遠不及石氏夫婦的黑白雙駒,又不敢過分逼近,是以直至石清、閔柔細搜過吳道通的尸身與燒餅鋪后離去,這才趕到侯監集。他來到鎮口,遠遠瞧見屋頂有人,三個人都是身穿白衣,背懸長劍,這般裝束打扮,除了藏邊的雪山派弟子外更無旁人,馳馬稍近,更見三人全神貫注,如臨大敵。他還道這三人要去偷襲石氏夫婦,念著石清適才賣的那個交情,便縱聲叫了出來,要警告他夫婦留神。不料奔到近處,未見石氏夫婦影蹤,雪山派七名弟子所包圍的竟是個小乞兒。
安奉日大奇,見那小丐年紀幼小,滿臉泥污,不似身有武功的模樣,待見眼前那白衣漢子連使眼色,他又向那小丐望了一眼。
這一望之下,登時心頭大震,只見那小丐左手拿著一塊鐵片,黑黝黝地,似乎便是傳說中的那枚“玄鐵令”,待見身后那四名白衣人長劍閃動,竟是要上前搶奪的模樣,當下不及細想,立即反手拔出金刀,使出“八方藏刀勢”,身形轉動,滴溜溜地繞著那小丐轉了一圈,金刀左一刀,右一刀,前一刀,后一刀,霎時之間,八方各砍三刀,三八二十四刀,刀刀不離小丐身側半尺之外,將那小丐全罩在刀鋒之下。
石中堅只覺刀光刺眼,全身涼颼颼地,哇的一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