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涼如水,蘇雨晴站在露臺上,迷蒙的目光遙望著遠方。
她的視線仿佛穿越了蜀州,穿越了仙霞關,看到了新陽城外,那座巍峨的學宮。
聽說那個人回來了,此刻他一定站在那座最高的寶塔山上,躊躇滿志地俯瞰著大地吧。
是啊,飛龍出世,學宮雄起,蒼茫大地,蕓蕓眾生,試問又有誰能望你的項背呢?
你本來可以在真武界風生水起,開宗立派,可你卻偏偏選擇留下來。
你秘密備戰了三年,誓死要捍衛你的國,而無論成敗,在人族漫長的歷史中,終將留下你悲壯而又絢爛的一筆。
你注定是與眾不同的,你注定是高高在上的,你注定是遙不可及的。
我曾經以為成為了女皇,擁有了我的國,就能平視你,就能獲取和你平等的地位,乃至讓你重新回到我的懷抱。
可是我錯了,錯得那么離譜,錯得那么荒唐,我努力所做的一切,也只是證明了我的目光是多么短淺。
也許你從來就沒有看錯過,我終究是一個虛榮勢利而又淺薄的女人。
不過你放心,這一次,我一定會讓你刮目相看的。
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蘇雨晴收回思緒,轉身之際,華麗的披風下擺打了一個漂亮的旋。
匆忙走來的老者看到少女冰冷的眼神,氣勢不禁一窒,腳步隨即放緩。
碎步走上前來,老者躬身道:“老臣參見陛下!”
蘇雨晴淡淡道:“這里沒有外人,父親大人無須多禮。”
蘇元芳總算定下了心來,一臉焦躁道:“雨晴,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拒絕離開這里,難道大護法說得還不清楚嗎,異獸大軍過境之處,寸草不生!”
蘇雨晴清冷一笑:“就算進入真武界又能如何,我們修為低微,身無長物,去了也只能寄人籬下仰人鼻息,這樣的日子難道你還沒過夠嗎?”
“可是,可是,”蘇元芳漲紅了臉,大聲道,“可是這關乎咱們蘇家一脈的生死存亡!”
咱們?
蘇雨晴一臉嘲諷:“當初你們是如何鄙夷我,心里哪個看得起我,如今倒把我當成蘇家的人了。”
蘇元芳臉上火辣辣的,眼中閃過一絲黯然,悲聲道:“你,你是不是還在怪我,推掉了陳家的婚事,把你嫁給了蜀王?”
蘇雨晴平靜地搖搖頭:“我怎么會怪罪父親大人呢,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
她的眼神再度變得迷離起來,仿佛陷入悠遠的回憶:“記得小時候,我最喜歡去的就是陳家,那里有無數的好吃的,無數的好玩的,無數的我連見都沒見過的奇珍異寶,我至今還記得陳克將一個完美無瑕的玉盞送給我,當我抱著它睡覺不小心壓碎的時候,第二天他滿不在乎的又送給我兩個。”
“后來陳伯伯給我買了最好的琴,送我去最好的道場修習琴藝,承擔了我在山上的所有開銷,我很感激他,但我也恨他。”
蘇雨晴幽幽道,“我的同窗們非富即貴,穿的是獨一無二的,吃的是獨一無二的,服用的丹藥也是獨一無二的,而我呢,一個沒見過世面的七品芝麻官的女兒,深怕陳伯伯的負擔太重,不敢吃,不敢穿,服用最低級的丹藥的時候都要偷偷躲開所有人。”
“我還參加了一次雅集,見到了很多高人,回來后我非常的開心,然而后來我才知道,參加這一次雅集的會費,竟然高達十萬兩銀子!”
蘇雨晴眼圈微紅地看著父親,顫聲道:“十萬兩銀子啊,當年咱們要是有一萬兩銀子交給那位神醫,母親也許就不會病逝了!”
“父親大人,你說,我能不恨嗎!”蘇雨晴大聲道。
蘇元芳怔怔看著女兒,不禁老淚縱橫。
“你別說了,是父親沒用,是父親太沒用了!”蘇元芳羞愧地低著頭,已經是泣不成聲。
蘇雨晴哽咽了一下,繼續道:“從那時候起,我便開始變得心安理得,吃陳家的,用陳家的,花陳家的,誰讓他們家有的是錢呢?”
“再后來,新皇登基要收拾陳家,你被蜀王收買了過去,而我也看出陳家不會長久,這才背棄了陳家,背棄了陳克。”
蘇雨晴嘲諷一笑,“是我太虛榮,太勢利,甚至于在我陰暗的心中,太想看到陳家倒臺的慘狀,又怎么能怪你呢?”
“別說了,別說了!”蘇元芳坐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知道,你們,甚至是你,父親大人,在心底認定我是一個賤貨,一個難以啟齒的恥辱,你們都在心里巴不得我早死。”
蘇雨晴示意父親不要打斷自己,慘然一笑,“如你們所愿,我這次是不會離開的,我會帶領大軍抵御星際流亡者的入侵,直到戰死為止,我這一生犯過太多的錯誤,行下太多的罪惡,我很確定,與國同休,大概是我一生中唯一做對的一件事了。”
“雨晴!”蘇元芳淚眼看著女兒,心如刀割。
蘇雨晴顯得無比冷靜,冷冷地看著父親:“你放心,戰爭爆發之前,我會將你和蘇氏一族送往秦國,陳克會為你們安排好一切。”
蘇元芳驚異地瞪大眼睛,語無倫次道:“可是,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蘇雨晴淡淡道,“我了解陳克,他會可憐我,會鄙夷我,會從心底瞧不起我,但他不會恨我,因為我還不夠資格。況且到時候,我會為他送上一份大禮,足以換取你們的安全和自由。”
“一份大禮?!”
蘇雨晴不愿意多說,淡淡一笑道:“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忽然之間,她那白皙的臉上開始涌動著黑氣,就像是一條條粗壯的蚯蚓在皮膚下竄動,讓她絕美的容顏霎時變得猙獰而又恐怖。
蘇元芳不禁打了一個激靈,看到蘇雨晴轉過身去,他急忙躬身退下,匆忙離開了閣樓。
蘇雨晴盤膝而坐,強忍著痛苦取出一個藤蘿,伸手進去抓起一把蛇蝎毒物,塞進嘴里大口咀嚼起來。
黑血順著嘴角流淌而下,蘇雨晴猙獰一笑:“蛇蝎女人,說的就是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