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云嬌便替聽聞林錦容昨日叫回了秦煥禮同秦煥賢二人,秦煥禮在怡然院子待到半夜才回。
她也不理會,親自拿著早飯去了秦春深的院子。
既然不忙茶坊的事了,那她自然要替小五好好照應三哥哥。
房里,秦春深正佝僂著身子,坐在榻上,顧婉淑端著藥在一旁站著。
“不管怎么說,你也要把藥吃了,這是五弟托人花重金從外地帶回來的。”她柔聲勸說。
秦春深掩著唇咳嗽了幾聲:“這藥還有多少?”
“還有半個月的吧。”顧婉淑見他開口問了,不由面露喜色:“三郎,來吃了吧?”
秦春深擺了擺手,有些虛弱的道:“我什么也吃不下去,你叫五弟別費這個心思了,把余下的藥拿出去賣給有需要的人吧,不必要為了我白費這些銀兩。”
他知道自己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這一回是不成了。
“三郎…”顧婉淑露出一臉的心疼:“他們說,這藥吃下去能止疼的,你就喝兩口試試,好不好?”
“三哥哥。”云嬌提著食盒進門了:“你怎么在榻上坐著,不到床上歇著?”
“弟妹來了。”秦春深抬眼見她,又掩唇咳嗽了一聲:“這樣坐著,身上能痛快些。”
顧婉淑見她,忙殷勤的拉過凳子:“快請坐。”
“三嫂嫂客氣了。”云嬌朝著她笑了笑:“小五托人帶的雪蛤,我讓人用木瓜加牛乳一塊燉了,聽說是滋陰補肺的,剛從鍋里盛上來便拿來了,三哥哥嘗嘗。”
她說著,便麻利地從食盒里端出雪蛤湯,雙手遞給秦春深。
秦春深實在是沒胃口,但是弟媳婦開了口,還親自端到他面前來,他要是一點都不吃,未免太不近人情。
云嬌見他猶豫,拿過勺子在湯里面拌了拌:“哥哥可是手上乏了?不然我來喂哥哥吧。”
“弟妹,我來吧。”顧婉淑忙放下了手上端著的湯藥。
“我自己來。”秦春深接過云嬌手里的碗,藥了一勺湯吹了吹,吃了一口。
“如何?”云嬌問他。
“嗯,不腥,有股子木瓜的清香。”秦春深朝她笑了笑。
“哥哥若是喜歡,就多吃一些,雪蛤我那里還有,回頭再給哥哥燉。”云嬌柔聲開口。
“你費心了。”秦春深很是感動:“今朝茶坊里不忙嗎?”
他有些奇怪她怎么會有空在家里。
“開張也有一陣子了,茶坊里掌柜的和伙計們各司其職,我不去也不礙事。
這幾日鸞妹妹就要進宮去了,我今朝還預備和娘一起去集市上看看,將禮備下。”云嬌笑著解釋。
正好有秦玉鸞的事情可以拿過來遮掩一下,否則還真有些無法交代,總不能照實了說是看他身子不行了才特意留在家里的吧?
“鸞妹妹進宮的時候我也聽說了,三叔母是不是很生氣?”秦春深停下了勺子。
“那是官家的意思,鸞妹妹進宮就是婕妤,是享福去的,有什么好生氣的?”云嬌笑了笑。
這些事,她不想多說,秦春深瘦的就剩皮包骨了,臉色也難看的很,原先只是蒼白,如今卻變得蠟黃,眼窩深陷,他實在不適合再操心家里的事了。
“你別瞞著我了,我雖然成日里在院子里,可家里這些人什么性子,我心里還是清楚的,真是辛苦你了。”秦春深話說多了,就有些喘息:“不過,你記得同五弟說,無論三叔母做出什么事情,你讓他都千萬不要到官家跟前去求情。
官家既已決意,他再去提這件事,君臣之間只會離心離德,對五弟來說,不是什么好事。”
這件事情,他這幾日精神好的時候,也會想一想。
他到底還是和五弟近一些,希望他好好的,至于秦玉鸞那個妹妹,女孩子家的能進了宮,不見得不是個好歸宿,再說官家是仁君,不會虧待了她,日子再怎么也苦不到哪里去的。
“謝謝三哥哥,我會同他說的。”云嬌看著他的臉,有幾分動容。
這個三哥哥,對小五是真心相待的,只可惜…
“還是弟妹說話管用。”顧婉淑將湯藥也端了過來:“弟妹不如幫我勸勸你哥哥,讓他把這碗湯藥吃了吧?”
她看著云嬌,心中一陣憎惡。
秦南風聽她的也就罷了,怎么連秦春深也這樣?這還當著她的面呢,就這么旁若無人的說說笑笑,真是不要臉!
“三哥哥還不曾吃藥嗎?”云嬌掃了一眼那碗湯藥,拿過秦春深手里的碗:“哥哥先吃了湯藥再吃這個湯吧,大夫囑咐過了,湯藥要在飯前吃的。”
“好。”秦春深這次沒有回絕,接過那碗湯藥,打算一飲而盡。
可惜,他的身子實在遭不住,在喝了兩大口的時候,就嗆得一直咳嗽。
云嬌同顧婉淑一左一右的給他拍著后背。
“你慢著些,又沒人同你搶,你喝那么快做什么?”顧婉淑數落著,卻看了云嬌一眼。
真是有幾分本事,她不過開口說了一句話,在旁邊站著,秦春深就能這么聽話的把湯藥喝了。
她可是站了一早上,也沒有用,人不能比人,這話說的可這是一點都不錯。
她想著,手中拍下去的力氣就更大了。
“噗——”
秦春深咳著咳著,便吐出一口血來。
云嬌嚇了一跳:“蒹葭,快,快去請大夫,三哥哥吐血了…”
“不用,不用了…”秦春深忙抬手阻止:“這都有一陣子了,不是今日才開始的,弟妹不必大驚小怪的。”
“什么?”云嬌很是驚訝,她確實從未聽人提起過這件事,她抬頭看顧婉淑。
顧婉淑忙解釋:“是三郎…三郎他不愿意讓家里的人擔心,所以一直不讓我說出去…”
她說著,還拿帕子拭了拭眼角。
“還是要找大夫來看一看的。”云嬌懶得理會她的虛情假意,她沒有多說,朝著蒹葭抬了抬手。
蒹葭會意,急匆匆的去了。
“少夫人…”木槿卻隨后便進來了。
“怎么了?”云嬌看她臉色,就知道有事。
“夫人找少夫人親去主院有事。”木槿朝著幾人行了一禮,她望了一眼云嬌。
云嬌明白,她有話不方便在這里說。
“那我去瞧瞧,三哥哥你先歇一歇,等一會兒把雪蛤湯吃了,我忙完了便過來。”她打完招呼便跟著木槿往外走,出了院子才問:“什么事?”
“夫人派來的人說,老爺想給鸞姑娘銀子,夫人說沒有,老爺生氣了,她還說夫人叮囑了,讓少夫人也別給。”木槿小聲的回道。
“老爺也在?”云嬌聽出端倪。
她就知道,昨夜三叔留著公爹,肯定沒什么好事,眼下看來,兩兄弟應當是吃了些酒,互訴衷腸,話都說開了,自然是要和好了。
既然和好了,公爹是個老好人,侄女出嫁,他這個做伯父的自然不好太小氣了,說不準叫那夫婦二人一慫恿,還要做出個什么大手筆來呢。
“在,老爺還把少爺也叫回來了,看樣子事情不小。”木槿忙道。
“知道了,蒹葭出去了,你代替她同落葵一道跟我去吧。”云嬌吩咐了一句,加快了步伐。
主院里,秦煥禮站在廊下,趙忠竹站在他身后不遠處,秦南風是讓的遠遠,站在院子里。
“爹,娘。”云嬌進院子,含笑招呼了一聲。
“誒,來了。”秦南風上來迎她,兩人的手自然而然的就牽到了一起:“你去三哥哥那兒了?”
“嗯,三哥哥看著不太好,我讓人去請大夫了。”云嬌壓低了聲音。
“怎么了?”秦南風一聽,頓時有些緊張。
“咳出血了,人暫時應該沒事。”云嬌聲音更小了一些。
“光天化日卿卿我我的,成何體統?”秦煥禮掃了秦南風一眼,沒好氣的開口。
“爹,現在掌家的人來了,你問她家里還有沒有銀子,看看我可曾騙你。”秦南風對他的話不以為意,反而拉著云嬌走到他跟前。
“爹要用銀子嗎?”云嬌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抬頭看著秦煥禮問。
秦煥禮不由轉過眼神:“不是我要用,是家里頭要用,現在家里庫房還有多少銀子?”
趙忠竹在后頭朝著云嬌使眼色。
云嬌心里都明白,就算是婆母讓給她也不會給的,秦玉鸞進宮的事,就是她安排的,她又怎會乖乖掏出銀子送她進去?
“庫房里沒有銀子。”她直直的開口。
“沒有銀子?”秦煥禮不信了,他兩手背在身后詢問:“怎么會沒有銀子,家里的銀子都哪去了?”
“公爹這話問的,好像我接了掌家之權,把家里的銀子都用了似的。”云嬌露齒一笑:“當初,我接管這個家的時候,庫房里也就只有一百來兩銀子。
那時候西城外的邸舍兩家并做一家,那一百多兩銀子就花掉了,后來不夠,還是我添了嫁妝錢才竣工的。”
秦煥禮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家里沒銀子,你們鸞兒妹妹進宮,難道咱們家什么都不給嗎?”
“我正準備同娘商量一下,看看庫房里的東西有什么像樣的,再從我的嫁妝里選出一兩樣來送給鸞妹妹,這樣的禮,應當也能拿得出手吧?”云嬌看著秦煥禮。
她原本是打算叫婆母一道去集市上買的,但公爹這么說,她忽然就不想買了,反正家里頭的東西隨便湊一湊,也能送出手。
“你打算直接送東西?”秦煥禮愣了一下,他倒是沒想到。
“這不是規矩嗎?”云嬌無辜的望著他:“進宮又不像是嫁女,不用準備豐厚的嫁妝,咱們兩家分了家,到時候多選一些東西,送份厚禮就行了。”
她明白公爹的意思了,是想要送銀子,想來,是林錦容的意思?
這個三叔母想的倒挺美。
“你三叔說,不要送什么東西,那些東西也不好往宮里帶,送些銀兩到時候他們直接換成交子,帶著方便也實用。”秦煥禮原本還覺得這么做是天經地義的。
但是聽家里這三個人都說家里頭沒銀子了,他覺得這么做好像有點說不過去。
他在妻子和兒子面前,幾乎是說一不二的,但是對著這個兒媳婦,他就有些底氣不足了。
“爹想送銀子啊?”云嬌頓了頓道:“想送多少?我找人借一借,六十六兩還是八十八兩?”
“這么點銀子都做什么的?”秦煥禮有些不滿:“邸舍那里,每日都有進項,何況,我麥里面還有俸祿呢,家里就連幾百兩銀子都拿不出來嗎?”
幾十兩銀子,叫他這個做伯父的怎么拿得出手?
“爹說的不錯,邸舍那里確實每日都有進項,但是我們建這個茶坊,還是借了銀子的,就算我的嫁妝銀子不著急,那外面借的銀子也不用還嗎?”云嬌反問他。
當初建這個茶坊,因為頭一回失火了的緣故,她同小五確實有一陣子手里挺緊的,不過倒也不至于借銀子,這是她現扯的謊。
而且,如今茶坊的生意做出去了,她手里早已比之前寬裕了不少。
不過讓她拿銀子白白送給三房,那絕不可能。
“那茶坊是你們兩個人后買的,也不能把我的俸祿銀子也貼進去吧?”秦煥禮聽的有些急了,脫口而出。
他心中是焦急萬分,他昨晚親口答應了秦煥賢的,他是個做大哥的,豈能失信于人?
“爹你想多了,你那俸祿銀子哪里輪得到我們來用?”云嬌笑了笑道:“爹知不知道,三哥哥每個月看大夫、吃藥要使多少銀子?”
“這…”秦煥禮一時叫她問住了,他哪會留意這些?
“那旁的不說,爹知不知道今朝清晨三哥哥吃的那碗雪蛤湯,要多少兩銀子?”云嬌笑瞇瞇的看著他問。
秦煥禮被問的啞口無言,這他就更不知道了。
“爹。”云嬌不想他太沒面子了,柔聲道:“光是三哥哥每個月的開銷,您的俸祿都不怎么夠呢。”
秦煥禮叫她說的有些羞愧,敢情他掙的銀子,不談養家,竟還不夠春深一個人看病用的?
那他還開這樣的口,他忽然就覺得有些無地自容了。
可答應了三弟的事,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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