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樣的人。”云嬌看著窗外的八仙茶館,緩緩地道:“不管是裝腔作勢還是耍無賴,終歸是以要銀子為先,怎么會一直嚷嚷著要報官?”
所以,肯定是旁人的意思,目的不是訛錢,而是致力于搞垮茶坊的名聲。
“哦!”落葵恍然大悟,一臉敬佩的看著她:“這個楊氏也太可惡了,那少夫人,我們接下來要怎么做?”
“不急。”云嬌若有所思的看著窗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對了蒹葭,外祖父外祖母那里安頓的怎么樣了?”
“落葵她們回來之后,新買的兩個婢女已經送過去了。”蒹葭忙回道:“之前要的小廝,今朝也送過去了。”
“都是死契嗎?”云嬌問。
“是,且都照著少夫人的意思,給他們立了規矩,只要乖巧聽話,將兩個老人伺候好,一年下來會給十兩銀子的賞錢,但要老太爺同老夫人點頭才算。
而且告訴了他們,只要盡心盡力侍奉,日后二老駕鶴,少夫人便放還他們自由身。”蒹葭一五一十的說了:“他們年紀都不大,也都不想一輩子為奴為婢,聽了之后都是連連點頭,也表了忠心。
想來,他們說出來的話,自己應該會照做的吧。”
“先看看吧。”云嬌點了點頭。
“少夫人,把家大少夫人來了。”外頭,有伙計敲門。
“快請。”云嬌一聽自家嫂嫂來了,忙迎了出去,伸手牽過她:“怎么這么早就來了?”
“妹妹。”夏靜姝笑看著她,柔柔地道:“這還早?你也不知會我們,這一早放鞭炮掛招牌本來應當是我同你哥哥做的事,你看看你,都自己做了,讓我們做什么?”
“誰做不是一樣。”云嬌笑了。
“那不一樣,我們是娘家人,不得幫你將這個臉面撐起來啊?”夏靜姝朝著窗戶下指了指:“我讓人把爆竹和煙花都運過來了,還有燈籠、對聯都預備好了,你在日頭下去之前,把爆竹都放了。”
她仔細叮囑。
“哎呀嫂嫂,我都已經放了鞭炮了,你還買了做什么?太破費了。”云嬌挽住她:“你們如今就靠兩個鋪子養著那一家子,手頭不寬裕,這些東西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那也不成,就算手頭不寬裕,也不差這點銀子。”夏靜姝有些固執地道:“該我們做的還是要做,這是規矩。”
“來,坐。”云嬌挽著她在椅子上坐下:“八哥哥的事情怎么樣了?”
她這些日子忙的,也不曾聽到家里有人送信來,不知道八哥哥同八嫂怎么樣了,到底是和離了還是休棄了。
“還能怎么樣?”夏靜姝嘆了口氣:“人又接回來了。”
“什么?”云嬌吃了一驚:“祖母不是說不管如何都不會要許惠蘭了的,我還指點了她,讓她走衙門去過一趟,省得以后牽扯不清。”
她看那日祖母態度堅決,八哥哥也是一樣,還以為用不了幾天,兩人就會分開了,這怎么過了個年又和好了?
“你不知道,她有了身子。”夏靜姝解釋給她聽。
“這么快就有了?”云嬌有些驚訝,當然也明白過來。
祖母一心一意的想抱重孫子,既然許惠蘭有了,她自然舍不得放了。
“是挺快的。”夏靜姝說起這個,心中就有些苦澀:“也是好命,祖母同八弟弟又是登門謝罪,又是親自去接的,如今在家里頭,那簡直就是…”
她沒有說下去,她若是也能懷能生,那該多好。
云嬌默然了片刻,嫂嫂不說出來她也明白,許惠蘭肚子里有貨,在家里自然是為所欲為。
“把脈把出來了?是男孩?”云嬌有些好奇。
“沒有。”夏靜姝搖了搖頭:“月份還太淺了,把不出來男孩女孩,大夫說起碼要三個月左右才能摸出來。”
“嫂嫂,往后你就別管他們,隨他們如何吧。”云嬌勸她:“她就算是生個男孩,她和八哥哥還是不和睦的。
八哥哥能忍她十個月,卻不會忍一輩子的,以后矛盾還是會有的。”
她原本覺得,許家一家都不是什么好東西,成親了也叫祖母見識見識,往后就別亂做主了。
趁著這一回八哥哥臉被撓成那樣,兩家劃清關系,以后再尋摸著找個通情達理的人家就是。
可沒想到許惠蘭這就有了孩子,孩子生下來,那牽扯就深了,不是說和離就能和離的,往后,這些事情她真的不能再過問了。
“那還用等到以后,今朝清晨兩人就又打了一場。”夏靜姝唉聲嘆氣的:“我還要跟著被祖母數落,說我不會勸架,不會管家。
你八哥哥也被她打出門去了。”
“這才隔了幾日?”云嬌驚詫:“不是初一打了她跑回娘家的嗎,今朝才初五…”
“是啊。”夏靜姝愁眉苦臉:“她什么都要往娘家送,今朝起身迎財神爺,供了十幾盤鮮果、點心。
她又瞧上了,拿竹籃裝起來,要婢女往她娘家送,你八哥哥不讓,兩人吵了架就打起來了。
還有你八哥哥那個通房,你記得嗎?”
“通房?”云嬌仔細的想了想,似乎是連燕茹在世的時候安排的:“好像是叫…小雪?”
“沒錯,就是她。”夏靜姝細細說給她聽:“這大過年的,你八哥哥難得安分,在家里住了幾日,都是這個小雪陪著的。
許惠蘭昨日回來聽說了此事,將個小雪打的遍體鱗傷,這會兒還躺在床上不能動呢。”
她說著,面露不忍。
小雪雖然是個婢女出身,性命卑賤,可她也沒做錯什么,而且,這還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啊。
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多可憐。
“她怎么這樣?”云嬌聽了,心里頭很不舒坦,這個許惠蘭,真的是將家里搞得烏煙瘴氣的。
夏靜姝又嘆了一口氣:“妹妹你要是沒出嫁就好了,還能想法子約束著她一些。
今朝他們打架,我說了幾句,她都指著我的鼻子罵。”
她說著有些委屈的紅了眼圈。
“你就別管他們的事。”云嬌也為難,她出了嫁的人,不好太去管娘家的事。
“我也不想管,可是我不管,祖母就要說我沒作用,不問事,根本撐不起這個家。”夏靜姝眼淚終于忍不住滑了下來,她是真的委屈:“我不怕你說我惡毒,我真巴不得誰能將她掃地出門,我也好清靜一些。”
她什么時候被人這樣對待過?
從前在娘家,爹娘、哥哥都將她當成掌上明珠一般,后來嫁給了把云庭,他對她也是呵護有加,雖說掌管這個家的后宅不容易,那磕磕絆絆的也有人護著,她不覺得有多辛苦。
可如今,把云庭一心苦讀,她不想叫他分心,這些苦楚只能自己默默的咽下去,平日里連個訴說的人都沒有。
“嫂嫂…”云嬌拍著她的肩膀,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寬慰她。
事情沒落到她身上,似乎說什么都像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嬌兒,你說我可怎么辦啊…”夏靜姝擦著眼淚:“這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年兩年,這是一輩子啊…”
她一想到一輩子要跟許惠蘭那樣的女子在一個屋檐下度過,她就覺得窒息。
“要不然,等哥哥科考過了,分家吧。”云嬌也沒有旁的好法子了。
“祖母還在,又有父親,分家那是大不孝。”夏靜姝不是沒想過這件事。
“那有什么,日子都過不下去了,還管什么孝不孝的。”云嬌不以為意。
“你別說了。”夏靜姝忙攔住了她的話:“這話不好聽,叫旁人聽了去,不知道又要編排出什么來了。
不說了,今朝是你開張的好日子,我同你說這些做什么,對了,方才我來的時候,看見你家三叔母站在門口路邊上。
我還準備同她打聲招呼的,誰知道她遠遠地看見我,轉身就走了。”
“三叔母。”云嬌輕笑了一聲:“想必,她這會兒心里不大好受。”
“為何?”夏靜姝有些奇怪:“要說起來,你們是一家的,她也該進來幫著照應照應才是。”
“他們三房從外地回來,也不曉得帶了多少金銀財寶,生怕被我們占了便宜,第二天就找著我們分家了。”云嬌還不曾得空將這事告訴嫂嫂:“所以我這茶坊,同他們三房沒有任何關系。”
“分家了?”夏靜姝吃了一驚:“南風他祖父祖母不是還在嗎?怎么能分家?”
“是三叔母的意思,那時候我看她也不是個好相與的,就順水推舟了。”云嬌見她不哭了,才在一旁坐了下來。
“那南風他祖父祖母是怎么肯點頭的?”夏靜姝不懂了。
“他們不知道,說好了是瞞著他們。”云嬌笑道:“不過我也不怕他們知道,左右是三房先提出分家的,又有字據為證,我沒有后顧之憂。”
“真是羨慕你的聰慧。”夏靜姝看了她片刻:“你是怎么做到的?做什么事情都滴水不漏的,我要是有你一半的機敏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都怪我太愚笨了。”
她常常思量,如果換成云嬌是她,一定不會讓自己陷入這種兩難的境地,甚至被弟妹指著臉罵。
“這怎么能怪嫂嫂,原本夾在當中的人就不好做,這怎么說呢,慢慢的來吧。”云嬌又勸了幾句。
夏靜姝這些話也憋在心里頭許久,今朝說出來,又哭了一陣子,覺得心里頭好受多了。
姑嫂二人便在屋子里說了好大一會兒話。
中午時分,廚房送了飯上來,秦南風也抽空回來了一會兒,匆匆吃了幾口飯又進宮忙去了。
十日,一晃而過。
正月十六,年就算是過去了,帝京的街道之上,各色的鋪子都開了門,各樣營生的人也都開始忙碌起來了。
自正月十五晚上看花燈之后,整個集市就恢復了年前的繁華。
清悅茶坊經過了之前的那十日,在帝京城已經小有名氣了。
尤其花香茶餅,由之前只有少數人吃過,到如今茶坊開張之后已經有不計其數的人品嘗過,無不贊不絕口,不少人都是念念不忘。
這茶餅,之前并未取名字,一直叫“花香茶餅”。
但這回開了這么大的茶坊,自然要取個名字同這茶坊匹配,云嬌便取了“馥郁茶”三個字,也算是名副其實。
她將馥郁茶定價為十兩銀子一盞,每日只賣十盞,而其余自官茶躉來的茶葉、茶餅,都定的極其公道的價格。
是以十日過后,她的茶坊仍舊是賓客盈門,絡繹不絕。
而十盞馥郁茶,一開門便被人搶的一干二凈。
“少夫人,真是沒想到賣的這么貴,居然還有人搶著買。”蒹葭又驚喜。
“帝京,從來都不缺有銀子的人,只要你的東西好,就不愁賣不出去。”云嬌卻并不意外。
當初定這個價格,是經過她仔細的思量的。
那些富商、達官貴人,他們不缺銀子,要的就是個臉面,賣的越貴,他們還越喜歡呢。
反正她一個人也做不了多少茶餅,一塊茶餅可以點四盞茶,一日一兩塊半茶餅就夠了。
正巧她也不想太累,干脆就拿這個馥郁茶來做個噱頭,既掙了銀子,又揚了茶館的名聲,何樂而不為?
她俯瞰人坐得滿滿當當的一樓正廳,心下很是滿意,今朝才能算是真正的第一日開張。
如此,又過了將近半個月,眼看著正月就要過去了。
這一日,把云姝進了清悅茶坊。
“九妹妹。”她將孩子交給身后的杏雨,朝著云嬌行了一禮。
“四姐姐,好久不見。”云嬌伸手扶她:“別這么客氣,近來可還好嗎?”
“還成。”把云姝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
“坐。”云嬌落座之后,才看見把云姝的眼睛又紅又腫,看起來很有幾分憔悴:“你怎么了?怎么臉色這么差,是不是楊氏又…”
“她…”把云姝頓了頓,看了看未合攏的窗戶:“家里茶館生意不好,她說都是叫九妹妹你搶了。
她拿你自然沒有法子,便將氣都發泄在我身上。”
她說著,低下了頭。
“她自己不會做生意,怪我們家少夫人做什么?”蒹葭一聽,頓時有些按捺不住了。
她對楊氏,可沒什么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