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到了前廳,便見秦煥禮夫婦以及秦煥禧都已經等在廳中了。
秋霞等六個婢女跪在廳中,一個個淚流滿面,委屈至極。
此外,邊上還有不少婢女小廝立在一旁,嚴陣以待。
兩人進去自然先行禮,到秦煥禧跟前的時候,她并不答應,只是冷哼了一聲。
云嬌也不等她開口,便徑自站直了身子,看向秦煥禮:“爹,娘,不知叫我們來所為何事?”
秦煥禮有些張不開口,畢竟是新媳婦,才第一天進門,他還真不知道說什么好。
趙忠竹更不開口了,她本就是不愿意多話的人,何況心里還向著云嬌了?
她也知道這事不是小事,可她覺得云嬌做的也沒錯,自己跟前的婢女遭了欺負,自然是要找她們算賬的,難不成要同她一樣,窩窩囊囊的受氣?
她瞧著秦煥禧陰沉的一張臉,心中不由得痛快了些,這些年受的氣總算能稍稍出上一口了。
只是這個大姑子向來厲害,不知道云嬌等一會兒要如何應對?
她抬眼看云嬌,有些擔憂,但見秦南風一直護在她身旁,心里頭便有些辛酸。
這個臭小子,養他這么多年,沒見他這樣維護過她這個娘,不過這孩子孝心還是有的,只是他爹太過嚴厲,總把孩子逼的不愿意在他們跟前待。
眼下見他們小兩口恩愛,心里頭又生出幾分欣慰來,不管如何,夫妻和睦總是好的,將來就算遇上什么事,也能齊心協力的度過去,這才是過日子的道理。
“所為何事,你心里沒數嗎?”秦煥禧可就沒那么客氣了,哥嫂都不開口,她自然是要說的。
“侄媳婦不知,還請大姑母指教。”云嬌眼帶笑意的望著她。
“你還笑得出來?”秦煥禧指著地上的秋霞她們:“你看看她們的手,可都是因為你?”
云嬌淡淡的掃了秋霞她們一眼。
那些婢女不由的都低下了頭。
“不過是幾個嘴碎的婢女罷了,既已得了責罰,我也不欲追究她們。
且大姑母是客人,不必為這些小事費心,侄媳婦也沒那么斤斤計較。”云嬌說著還施了一禮:“多謝大姑母疼愛。”
秦南風看著自家大姑母瞬間鐵青的臉,險些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個大姑母,就得小九來對付她,這叫一物降一物。
趙忠竹瞪圓了眼睛,這…這丫頭竟說秦煥禧如此興師動眾,是為了給她討公道?再看看秦煥禧,那眼神幾乎要吃人了。
秦煥禮有些意外的看了看云嬌,她腦子轉的倒是快,可惜光有些小聰明是沒有用的,事情已犯在這了,總歸是要面對的。
倒要看看她接下來要如何應對。
“你還當我是要為你討回公道了?”秦煥禧忍不住拔高了聲音:“我問你,好端端的為何要這樣對這些婢女?”
這丫頭說話連消帶打,真是好不厲害,既駁了她的話,又說她是外人,不該管家里的這些事。
真是笑話,她管了這么些年,怎么娶她進門來了,她就管不了了嗎?
她還就不信這個邪了。
“我方才說,大姑母是客人,不該管我們家里的這些事。”云嬌不急不躁:“現在想著,這話有些不妥,這事情同大姑母是有些相干的,畢竟大姑母若是不開口,秋霞這些人也不敢對我跟前的木槿動手。”
“你不用左一遍右一遍的說我是外人,我管著家里的這些事,是你公爹同婆母的意思。
倘若他們不要我管,只需說一聲就是了,用不著你在這兒指桑罵槐。”秦煥禧沉著臉色:“你說的不錯,確實是我讓她們動的木槿,這個木槿仗勢欺人,在后宅橫行霸道,還敢動人,要我說,這樣的婢女就不該留在身邊。
時日久了,就算你是個好的,名聲也給她這樣的惡仆給連累了。”
秦煥禧不愧是祝家當家多年的女主人,這番話說的振振有詞,擲地有聲,末了,還狠狠的剜了云嬌一眼。
木槿聞言,不由忐忑,但又不好開口反駁,只好看向云嬌。
“大姑母誤會了,木槿是自幼跟著我的,她什么性情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云嬌笑了笑,給了木槿一個寬慰的眼神:“她之所以動人,是因為秋霞她們在背后議論主子,說的難聽,她聽不過去才動的手。
那些話,秋霞她們先前在我院子里的時候,已經承認了。
大姑母是不曾聽到那些言語,否則,恐也要打她們呢。”
“哦?”秦煥禧冷眼望她:“我倒是不知,是什么樣的言語,能讓你的婢女如此大動干戈?”
云嬌嘆了口氣:“這話還是不說的好,免得大姑母聽了生氣,就是我這個侄媳婦的不是了。”
秦南風瞧她一口一個“侄媳婦”,那勢態拿捏的恰到好處,又有些忍俊不禁,他的小九怎么就這么有趣呢?
“下人的粗鄙言語罷了,又如何值得我生氣?你倒說來聽聽。”秦煥禧理了理衣裳下擺,就等著她說出秋霞那些話,再好生說一說她確實不像個嫡女這事。
“既然大姑母非要聽,那侄媳婦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若是有何不敬之處,還請大姑母海涵。”云嬌往前一步,清了清嗓子道:“她們說什么‘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依著我看吶,大姑奶奶這瓢水是潑不出去了。’
又說‘那可不見得,新過門的少夫人可不是盞省油的燈,她能甘心一直讓大姑奶奶把持這后宅?’”
云嬌說著往前一步,湊近秦煥禧,很是憤慨的道:“大姑母你說,這話氣人不氣人?
大姑母雖然是客人,但也是長輩,管管娘家的事那還不是理所應當嗎?
我一個新過門的媳婦,什么都不會,又不懂禮又不懂情的,哪里有資格就能跟大姑母相提并論了?
大姑母你說,她們該不該打?”
秦煥禧看她面上一副通情達理、處處替她著想的模樣,口中說出的話卻字字誅心,她恨不得撕爛了她的臉,好厲害的小賤人!
“冤枉啊,奴婢冤枉啊…”秋霞急急跪著轉過身來,對著秦煥禧連連磕頭:“奴婢只說少夫人有嫡女的身份,沒有嫡女的氣度。
旁的奴婢都不曾說過,大姑奶奶,奴婢真的不曾說過…”
秦煥禧氣的微微喘息著,看著云嬌含笑的臉,只恨不能扇她兩個大耳刮子。
她自然知道,秋霞不可能說出那些話,都是這個小賤人杜撰出來打她的臉的。
可她偏偏反駁不得,若是這個時候揉開了掰碎了說,有些事情便要露出馬腳了,到時候就不好收場了。
“混賬的賤婢!”她一腳踹在了秋霞身上:“少夫人如何,是你這下賤坯子能置喙的?有沒有氣度這種話,輪得到你來評判?”
“奴婢錯了…”秋霞不知如何是好,只是連連磕頭,直悔的腸子都青了,真不該在背后議論主子,這是正宗的禍從口出。
“滾下去。”秦煥禧呵斥了一句。
秋霞等人急忙起身退了出去。
“秋霞固然不該說那些話,她身份也不高,是個下人。
但下人做的再錯,也只該由主子來教訓。”秦煥禧輕輕的舒了一口氣,恢復了一貫威嚴的模樣:“木槿她也不過是個婢女,同秋霞是平起平坐的,這光天化日之下越俎代庖的先動人,那就是錯了。
從前我見她一個婢女,還時時戴著面巾,早便覺得不妥。
今朝我一瞧,才知她形容丑陋。
依我看,這樣的人這模樣沒模樣,要品行沒品行,就不要留在跟前,直接打發了的好。”
她端出一副長輩的口吻說教道。
她早看出來了,云嬌對蒹葭木槿很是有幾分信賴,那就先斷左網,再斷右臂,讓她獨木難支,暫時也就無暇顧及當不當家這回事了。
她那里也好爭取些時辰,早作打算。
“我自己跟前的人,我心里有數,今朝她已經受傷了,大姑母若是想要責罰她,朝著我來便是了。”云嬌直直的望著她。
這個大姑母,還真是老辣,那樣難聽的話說出來了,換做旁人恐怕要無地自容了,說不準早已沒臉坐在這,起身拂袖而去了。
而她只不過臉色難看了片刻,便恢復了尋常,當真是不簡單。
“大哥,你瞧瞧。”秦煥禧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怪道秋霞她們議論呢,不是我挑理,為了個婢女將自己豁出去,同我這個長輩這樣說話,未免太小家子氣。”
她說著搖頭嘆了口氣:“到底是從小當庶女養起來的,比不得嫡女能登大雅之堂。”
她這話不可謂不惡毒,她明知秦煥禮厭惡云嬌家里頭那些事,卻故意提起,又特意說云嬌小家子氣,登不得大雅之堂,實則便是在煽動秦煥禮,讓他更不喜云嬌。
果然,下一刻秦煥禮便看向云嬌:“一個婢女罷了,就由著你大姑母,打發了吧。”
他原本有些接受了云嬌,但隨著秦煥禧的這些話,心里又不大痛快了。
“爹這話,兒媳恕難從命。”云嬌直直的拒了,沒有絲毫猶豫。
秦煥禮臉色頓時就難看起來,這是兒媳婦進門,他提的第一件事,不曾想云嬌這么干脆就拒了,半分臉面也不曾給他。
秦煥禧暗喜,正要開口再煽風點火幾句。
云嬌便拉過木槿先開口了:“我不放她走,是有緣故的,爹不妨聽我說完,若是爹聽了我的話,還要我打發了她,那我絕無二話。”
“你說。”秦煥禮一聽,這其中似乎有隱情,自然是要讓她說的,否則他自己也下不來臺。
“木槿她原本生的也是五官端正的,這一臉的傷,是從前莊子上起火,為了救我的命,才燒成這樣。”云嬌看了一眼木槿:“她雖是下人,卻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待她與尋常的婢女自然不同。
也不怕長輩們笑話我上不了臺面,我心里是拿她當姊妹看的,是以她遭了欺負,我自然是要替她找回來的。
今朝的事,著實叫我為難,倘若爹換成是我,該當如何處置?”
她這番話說出來,廳子里便靜悄悄的一片,木槿忍不住掩面啜泣起來。
秦煥禧聽了就知道,這事大哥不會站在她這邊了,她了解秦煥禮,他性子板正,為人再正經不過了,知恩圖報這回事,他一定會贊成的。
是以,她不曾再開口。
她能坐祝家當家人這把交椅這么多年,自然是有些眼力的,該退的時候退,她自然有分寸。
“既然是感恩圖報,那這事便罷了吧。”秦煥禮看了一眼秦煥禧,見她不曾開口,便又接著道:“不過,你以后要好生管束她,不能讓她仗著對主子有恩情,便橫行霸道。”
“是。”云嬌低聲應了,悄悄瞧了一眼秦南風。
秦南風對她眨了眨眼,兩人都偷偷笑了笑。
“這不說我還想不起來。”秦煥禧故意裝模作樣的看著云嬌問道:“我從前也有所耳聞,一直想問你來著,你之前一個人在莊子上住過?”
“這有什么可稀奇的,大姑母不是一直住在莊子上嗎?”秦南風裝作不解,接過口反問了一句。
他有些按捺不住了,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大姑母這樣咄咄逼人欺負他家小九。
秦煥禧正要說自家侄子幾句,這般處處向著媳婦可不好。
云嬌卻一把拉過秦南風,含笑道:“我確實在莊子上住過,是去替我娘守靈的,叫大姑母見笑了。”
“原來如此,我說呢,你爹怎么將個姑娘家一個人放出去。”秦煥禧點了點頭:“難為你有這樣的孝心。”
小蹄子腦子轉的倒快,分明是跟家里鬧翻了才去莊子上的,她都聽楊氏的妹妹說了。
她有心還想再往下問一問,但又不知傳聞有幾分真,怕叫云嬌揪住了錯處反而沒了理,也就不曾再往下問。
“老爺。”
此時,外頭一個小廝走了進來。
“什么事?”秦煥禮問。
“鋪子的伙計送帳來了。”小廝回道。
“這個時候送什么帳?不都是隔三個月的月底嗎?”秦煥禮不解:“這還有不到一個月呢。”
“他說是大姑奶奶吩咐的。”小廝看了一眼秦煥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