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輪大日般的小世界落在冥界上空。
兩個不同世界的規則發生了劇烈無比的恐怖碰撞。
已經遠遠超過修士所能擁有的,直達天災境界的元氣風暴朝著四面八方席卷,四海翻騰,這一幕畫面以遍布于九洲大陸之上,一座座酆都的陣法,展示在了整個天下的面前。
十日凌空,抬手搖落星辰。
這一幕讓包括酆都之主在內,不知道多少存在面色驟變。
妖庭當中,一名灰發的老者瞪大眼睛,呆滯著看著這垂落天穹的大日,突然間不敢置信,呢喃出聲:“陛下…”
在妖庭的妖皇宮殿里。
當代妖皇看著那威勢可怖的身影,面色看不出喜怒。
旁邊的妖后有些擔憂,妖皇看了她一眼,平淡道:“無妨。”
“既然是古之妖皇,若是愿意回來,那么我等自然歡迎。”
“朕執掌妖庭,不會連這度量都沒有,而若是他想要違逆…”
“朕會告訴他,他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東海海域。
敖洪同樣認出了金烏的身份,心中駭然——他看到了敖廣的存在,知道這是天庭,難道說,遠古那位妖皇,同樣屬于天庭么?那位妖皇,在遠古時候發瘋,難道別有隱情?!
是現在的妖庭之主那一脈做的?
現在,妖皇回來了?!
妖族要亂了。
相同的想法瞬間在諸多勢力上層腦海中洶涌而過。
天乾之主走出了行宮,面色沉凝。
姬氏幾位先祖走出藏書閣,看到遙遠天空,酆都陣法顯示出的畫面。
大周那耗費無數人力建造出的巨大陣法開始瘋狂運轉。
萬神殿當中,隔了極為遙遠世界,原本打算要親眼目睹人間化作冥獄的諸多神魔陷入死寂,龍君東巡,地府鬼使,銀槍決云,基本上,或者直接,或者間接和他們有點過節的勢力都湊一塊兒了。
而現在,他們才知道,自己的對手,根本就是一個。
幽若咬著牙,緩緩道:
“天庭…”
眾人心中的震動無法影響到時間的流動,冥界和小世界之間,巨大的沖擊橫掃過了整個西越平洲,山石崩潰毀滅,原本繁華的城池則是漸漸化作齏粉,散入風中,無數的野獸咆哮著逃命遠去。
九黎大長老咳出鮮血,死死支撐住整個城池的防御陣法。
無數的靈晶石像是不要錢一樣被瘋狂抽取靈力,然后進入到了整個距離陣法當中,甚至于憑借和其余小部族中央陣法的聯系,同時庇護了整個九黎生靈,就算是有古代陣法相助,也幾乎要抽干這位九黎最德高望重的仙人。
尤有些茫然,她沒有想到,強大如九黎這樣的勢力,居然也會面臨這樣的危險,所有的九黎修士都拼盡全力地去搬動靈石,去維持陣法,希望能夠抗得過這一次的沖擊。
本來,以九黎的陣法,足以抵御絕大部分的威脅。
但是,這種兩個處于演化狀態的世界彼此碰撞,沖擊,產生的力量太可怕了,最為糟糕的一點,這事情發生的地方,距離九黎并不遠……
賀鴻暢被風吹得幾乎跪倒下去。
他知道,在這樣的沖擊下,西蘆城已經沒有了。
不知道為何,或許是僥幸,那沖擊的主流沒有往這邊來,偏開了人族撤離點方向,但是周圍,無論是山脈的崩潰,還是樹木的泯滅,都在摧枯拉朽地發生著,像是有一只手掌,將他們所熟悉的一切都抹去了。
賀鴻暢勉強站起身來,口中喊道:“大家沒有事吧?!”
只有稀稀拉拉的回答聲。
他回身看到,從西蘆城退出來的百姓蹲在地上,面色蒼白地護著頭。
他和往日的同僚盡力維持住這些人的情緒穩定。
他看到往日那些跋扈的少年沒有了神氣,儒雅的夫子先生們身子顫抖,豪邁的男子臉上的神色有無法消去的恐懼,但是這些人眼底深處也有慶幸,如果不是提前退離城池,這樣的沖擊,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賀鴻暢看到一名肩膀粗大的少年背著腳腕受傷的男子往前走,滿臉倔強。
旁邊還有個出落地秀麗的少女。
賀鴻暢認出來,這是城里的刺頭,原本在他同僚趙離那邊求學過,被收拾了一頓,之后,青龍會成了個青龍學習小組,這后一個名字還是趙離說過的,這孩子似乎叫林元愷。
在趙離走后這幾年里,也算是學好了。
老老實實讀書習武,成功踏入氣脈境界三重,和自己的老爹學了手藝。
托趙離那一年教導的福,和藥鋪家小姑娘關系親近。
前幾日已經訂婚了,因為趙離的關系,賀鴻暢去喝了一杯酒。
也替趙離給上了一份不算大的賀禮。
沒事就好…
賀鴻暢覺得熟人沒有糟了難,心里舒坦些,但是旋即看到那少年眼里失了光,背后本該身強力壯的男子腿腳已經折了,他們的家業沒有了,祖業也沒有了,藥鋪小姑娘和爹娘走丟了,抓著林元愷的手臂,踉踉蹌蹌往前走。
遠處能聽到壓抑不住的低聲哭嚎。
還有發現親人沒事的欣喜,但就連那欣喜里都夾雜著啜泣。
賀鴻暢站在原地,看著這一幕,臉上一絲慶幸的微笑消失了,有些茫然。
他原本以為,老老實實地去修行,去生活,去好好過日子,就能過上好日子,大多數的人都這樣地認為,并且享受那些簡單的快樂。
童年,求學,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學藝,修行,或者繼承祖業,或者自己努力,去自食其力。
最后成婚生子,看著孩子出生,長大…
這些仿佛一直以來都如此的,堅固的東西,花費了幾十年努力才得到的。
就這樣簡簡單單地,被破壞了。
他們是什么樣的感覺,是如何痛苦,有多少人的未來被改變,多少人失去了本應該有的人生,父親失去孩子,少年失去了爹娘。
這些仿佛并不重要。
一點都不重要。
賀鴻暢想到了西蘆城春日頑童們,提著尖嘴茶壺,去澆灌螞蟻窩,一邊看著螞蟻翻騰死去一邊拍手笑,現在心中卻浮現出一種茫然無力的感覺,普通人族,就是天地間一壺螞蟻嗎?他希望這是一場夢啊…
但是這是現實。
巨大的沖擊持續了很長的時間,在西越平洲生生造成了一大片遼闊的平地,趙離妖皇之軀嘴角滲出鮮血,被太陽真火蒸干,對方是酆都之主,而且是開始喚醒先天神的狀態。
直接以一個世界砸落。
和冥界對沖。
力量的反饋同時爆發傳遞給了雙方,這已經不是其余修士能插足的戰斗,光是余波就已經足以產生改變大洲地勢的破壞力,就連銀槍決云等人都不得不后撤,先是后撤三百里。
繼而再退二百里。
趙離咬著牙,對方比起他想象的還要難纏,酆都之主原本就是能夠和大周國師,妖族妖皇比擬的那一批次強者,就算略有不如,也不會相差巨大,此刻他以遠古妖皇之軀,直接最強手段。
對方果然還能夠硬扛著。
但是,冥界還不夠穩定,而死神復蘇的狀態,也還沒能完成。
伴隨著這種巨大的元氣向雙方對沖,趙離所希望的跡象出現,酆都之主身上的氣息開始出現晃動,趙離眼眸微亮,左手出現一副畫卷虛像,朝著那因為世界碰撞湮滅的沖擊而狀態不穩的酆都之主一招。
畫卷之上散出蒙蒙流光,開始瘋狂撕扯權柄。
然后,直接將權柄從酆都之主身子里拉出來,然后,一狠心,那不穩定的小世界瞬間朝著內部坍縮,卻維持著不滅的狀態,生生朝著坍縮星的方式轉化,龐大的引力拉扯將陣法破壞。
趙離能夠感覺到,一道可怖的意識在這個瞬間,看了自己一眼。
然后離開了這個世界。
重新回到了死生的那個層次。
只是這一瞬間地看了一眼,就讓趙離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幾乎心臟停止跳動,那種徹底碾壓的巨大差距實在是讓人忍不住心生畏懼,生死之間有大恐怖,便是如此,而在同時,杜絕人間化作冥界的行為,換取到了巨量的功德氣運,涌入白色空間。
“不!!留下!”
酆都之主怒吼一聲,抬手想要將那權柄之力抓住,但是卻未能如愿,身軀顫抖,看著眼前氣息淡漠的妖皇,眼底不可遏制浮現出難以壓下的怨毒憤恨,今日這事情,他幾乎已經和整個人間交惡。
若是能喚醒死生之主自然沒有問題,但是現在失敗了,可以預見,酆都一定會遭到各大勢力的聯合圍剿,他面容僵硬,看著眼前的妖皇,抬起手,被陰影籠罩著的面容抽了下,緩聲道。
“妖皇……”
“做的很好,我確實是敗了。”
“但是,你也沒有贏。”
他嘴唇翹了翹,聲音發寒,眼底散發灰色的光,他的身軀里,居然殘留下來一絲屬于死生之主的本源氣息,其純粹程度遠在趙離執掌的權柄之上,然后在這一瞬間,原本和小世界沖擊的冥界突然收縮。
超過一百座陣法驟然亮起,藍色的法力洪流攜帶著權柄。
從九洲的大地上升騰而起,然后各自調轉了方向,朝著西越平洲的方向飛去,仿佛是一株盛放的花,正在重新恢復到花苞的狀態,一道道或者積蓄百年,或者數百年的龐大法力彼此交錯。
將原本的冥界基礎和已經化作坍縮星狀態的小世界包圍起來。
然后,化作了一個更為龐大,更為恐怖的小世界。
狂暴的氣浪瞬間壓制下來。
“結束了嗎?”
遠處的氣浪散盡了,賀鴻暢勉強爬起來,然后臉上的神色一下子凝固,喉嚨里仿佛梗著什么,上下起伏了下,說不出話,然后滿臉絕望。
“結束了嗎…”
姬武看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畫面,瞳孔驟然收縮。
最后的沖擊比起前一次加起來還要恐怖,九黎的陣法勉強支撐住,但是仍舊讓整個城池都晃動起來,尤被氣浪打得后退,踉蹌了下,跌倒在地上,抬起頭來,眼睛瞪大。
天和地的中間,一個巨大的藍色世界緩緩旋轉。
其大小,已經達到整個西越平洲三分之二,是由小世界,以及酆都一百單八座鬼域陣法,以及其中的死亡符箓,乃至于先前所創造的,欲要吞噬整個九洲的冥界,一起組成。
妖庭,妖皇抬起頭。
隔著無盡星海,仍舊能夠看到那巨大到夸張的星辰。
九洲的全部生靈全部陷入死寂以及恐慌當中,酆都之主不知多久的謀算,最后徹底放手一搏,創造出了一輪巨大地不遜色于圓月的星象,就這樣坐落于西方,任何人只要抬頭,都能看到那隔著云霧仍舊散發出幽藍光芒的星辰。
姬淵的面色瞬間變化,幾乎怒喊出聲:
“他們瘋了嗎?!那么巨大的小世界,直接出現在人間?!”
“他想要偏移現在的九洲?!”
在這一瞬間,所有以星象為手段,推演天機的人都發現天命之河出現了變化,一如當年,原本完整的大地,在震天撼地的一擊之下,直接崩裂成九個部分…尋常的小世界是以人間為錨點依附在九洲。
而這一個,是直接讓小世界出現在了九洲內部,意義截然不同。
龐大的引力開始對大地產生異變,海水開始劇烈晃動,碎裂的山石浮空,然后朝著小世界飛過去,被其吸收,讓那小世界變得更為巨大,讓其外部出現了山石,整個西越平洲都在晃動著,周圍海水瘋狂涌動,引發激浪。
今日九洲之外,可能會誕生一座浮空大陸。
而西越平洲,將會至少損失一半的面積,其中生靈無數,盡數死沒。
趙離瞬間做出判斷。
手持畫卷,快速將心念傳出,畫卷之上,流光浮現。
堪稱救世的巨量功德幾乎是在瞬間就被吸收。
“該死…該死!”
“賊老天!!!”
賀鴻暢看著那絕不應該出現在他認知當中的巨大世界,突然有著絕望的崩潰感,身軀顫抖,拔出劍,指向那世界,凄厲怒吼著,九黎的陣法被那小世界的巨大引力所拉扯。
九黎大長老面如金紙,支撐住陣法。
尤的實力還不夠,只能盡量去取來靈石和丹藥,喂老者服下,當把又一瓶丹藥給老人喂下的時候,她感覺到了一絲粘稠濕潤的感覺,微微一怔,看到了自己的手掌掌心出現了粘稠鮮血。
“大長老!”
她面色微變了下,看到老者仍死死支撐著。
整個九黎武部的修士都竭盡全力,死死對抗著即將誕生的那一座浮空的大洲,那樣的天地之力,太過于浩大,浩大到他們都已經感覺自身如同飄蓬,隨時可能被顛覆的程度。
突然傳來一聲怒喝。
尤怔了下,轉過頭,看到一塊山石被拉扯吸引,打破了部分的陣法,朝著那邊閉目的老者砸落下來,她下意識伸開雙臂,攔在維持著陣法,不能被打擾的大長老前面,然后那山石已經落下,徹底死亡的恐懼浮現心頭。
尤的雙瞳瞬間內縮,瞳孔邊緣,浮現出一道一道金色的紋路。
腦海當中,突兀地響起了一道猖狂肆意的大笑聲。
戰火,兵刃,無止盡的戰場。
心臟就像是戰鼓擂動一般地劇烈,轟轟轟!
來吧,拔出劍刃。
來吧,奏響戰歌!
來吧!來吧!來吧!來吧!
恍惚間,周圍如同不是九黎,而是蠻荒時代的大地,篝火沖上天空,人們以手中的槍矛狩獵巨獸,在天地間沉睡,她手中不過一尺的短刀,下意識地劈斬出去,綻放寒意,生生斬裂了山脈。
而這一幕卻沒能引發眾人的注意,在她沉浸于此的時候,天地間的元氣突然凝固了。
大長老的視線從尤消瘦的背影上移開,一點一點往上看去。
妖皇猛地從王座上起身,瞳孔劇烈收縮。
萬神殿的諸多神魔呼吸驟然凝滯,眼底第一次浮現出惶恐。
九洲所有的人在這一瞬間因為恐懼和震撼齊齊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十日凌空,是真正的大日,每一輪幾乎不必那新誕生的小世界更小,灼熱的大日直接照亮整個九洲,救世的功德已然無存,但是神通卻已經了然于胸,趙離手中掐出法印,嗓音平靜,心中低語——
“法天,象地…”
并非是萬丈身軀,而是真正意義上的神話概念——
頭頂三十三重紫禁天,腳踏九十九重地幽冥。
幾乎所有人,九洲范圍內所有生靈都能看到,瞬間出現在天地間,那一身暗金色袞服,頂天立地的妖皇,背后十輪大日普照天下,四海翻騰,漫不經心地一拂袖袍,寬大的袖袍形成狂風呼嘯,瞬間將天庭,地府,龍宮三路人馬罩入其中。
而在同時,右手隨意伸出,將那恐怖無比的巨型世界。
徑直握在了手中。
一片仿佛死亡的寂靜籠罩了九洲天下。
唯獨那妖皇淡漠從容的聲音落下。
“…有趣的手段。”
“還有什么,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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