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大半月時間里,趙離一直都待在這客棧當中。
修行者當中,常常有動輒閉關許久的,所以他半月沒有出門,并沒有引來什么奇怪的打量,每日里除去修行八九玄功,增加自身法相,就是遠遠看著李府方向。
為了防止被察覺窺探。
趙離根本沒用法術神通。
而是自己用朱雀真火燒了兩個琉璃片。
鼓弄出一個超級加倍望遠鏡。
然后用佛光和人道氣運沖刷,將其本身沾染的一絲因果都壓制住。
除非是有人專門以此為方向進行天機演算,否則難以察覺。
因為這東西既不是什么靈材,又沒有增加什么陣紋,本身的波動就很微弱了,又被趙離先覆蓋一層佛光,然后再在佛光外面增加了一圈人道氣運,幾乎沒有半點存在感。
這半個月,他就用這人道功德加強版本望遠鏡盯著李府周圍。
修行之人,早已經過目不忘,趙離就干脆記錄下李府方圓內百姓出現的頻率,進行大數據分析,李府這種人道氣運濃厚,還有半步仙人鎮壓的地方,先天神魔也不敢長時間以法術遠程窺探,會被察覺。
又不可能扔下生死不知的老大跑路,他們大概率會選擇近距離觀察。
至于是否會被發現…
李府這種地方,每日里來來往往的人不在少數。
誰有那般閑工夫去統計來往人的面目?
又因為用神通變化面目,會叫人看出不對來。
所以他們只會使用一些簡單的掩飾。
而這些手段,沒法子瞞過趙離八九玄功之后,漸漸變化的雙瞳。
足足半個月的時間,趙離先是通過很簡單且枯燥的大數據對比分析,然后計算出現在周圍的頻率數字和概率,找到了最有可能的幾個備選人,然后再用天機術去查。
潛藏在城中的先天神魔,都有其手段。
能夠一定程度上遮蔽天機氣數。
一開始的時候,趙離是有些頭痛的,礙于他自己的實力限制,是無法清晰‘看到’神魔的命格氣數,也因此,無法在這巨塞城池當中找到真正的神魔。
但是旋即他就意識到。
他沒必要找到神魔,神魔會主動過來。
不需要去撓破頭皮解出這復雜的天機問題,得到那唯一的答案,尋到神魔。
而是要找到哪個人他趙離都算不清楚。
不是解題,而是找到那些題目他解不來。
強大到連身負神魔權柄,先天五氣的他趙某人都沒法看到氣數的級別,那么那人百分百有問題,不是神魔化生,就是對于李府有其他念頭的高手,趙離秉持著這樣的念頭,花了半個月功夫,找到了十五個人,列了個名單。
然后半夜時分,元神化形,尋到了李云青的房間。
把這個名單直接塞到他房間里去。
抬手敲了敲門。
轉身就跑。
用這種有些莫測的手段送過名單,又關系到了自己的血親骨肉,李云青不可能忽視。
就算是心中懷疑更大,但是也會去查這名單,哪怕有一絲可能他都不會放過。
能成為鎮守要塞主將的,必然心細如發,謹慎有加。
那些莽漢只能做得沖陣斬將的斗將,可成不了主將。
之后又有七八日時間,李府當中平靜如常,趙離很確認李云青拿到了那名單,更以天機術遮掩此物,當下微有些好奇,不知道李云青會如何做,而在這個時候,除去趙離,還有數人在關注著李府的動向。
他們非常謹慎,蟄伏起來簡直就像是森林當中最狡猾的野獸。
但是隨著時間漸漸流逝,已經過去了正常懷胎的十月之期。
他們也有些壓不住心里的擔憂。
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這比起原本計劃里誕生出來,汲取人道氣運的時間已經遲了足足一個月,而那位存在還沒能蘇醒,他們嘗試過以某種秘法喚醒其意識,但是無論如何,那些秘法就如沒入枯井當中,并無半點回應。
反倒是有位施展秘法的修士嘗試喚醒胎兒的時候,不知怎么得被反噬。
慘叫一聲,當即七竅流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這讓他們心里越發不安,經過了數日時間的考慮,還是決定向殿內稟報,那邊似乎也做了某種嘗試,都如同石沉大海,沒有半點回音,也有些擔憂,最后派來了一位強大的存在,來嘗試處理這件事情。
然后用了之前埋伏下的暗子,查探到了李府消息。
李云青似乎不日要離開這巨塞,前往元朔城一趟,再一查消息,卻是前一段時日,在這海邊有一座古代的洞府出現,當日有仙人講經說法,好幾千人都得了些傳承,四散開來。
當時候在場的人里面,最強大的一個是半步妖仙,蜀山妙法谷若木。
一個就是李云青。
那若木搜刮了洞府中的陣法和一切靈材。
而李云青則是得了那古代玉簡。
這事情可是許多人都聽過的,李云青作為天乾國的大將軍,得到這種寶物,理應該送到元朔姬氏那里,只不過因為夫人將要生產,才拖延了足足一月時間,現在那邊連連來催,實在是無法再拖延。
所以不得不離開。
元朔和巨塞之間路途遙遠,就算是以半步仙人的手段,這一來一回也需要些時間。
如果再加上王城中那些大臣皇帝稍微留一留,少不得十天半月的拖延。
眾人在這里潛伏了差不多五六月時間,也都知道前一段時間仙人洞府的事情,其中有兩個還得了傳承,知道此言不虛,那新來的神魔大喜,當即下令道:
“都回去調整狀態,準備出手,等到那李云青離開一日之后,便隨我去看那懷胎婦人。”
“看看那位尊者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若只是些許小問題還好,可若真的是因為那胎兒的意識太強,連累尊者也落了個胎中之迷,就將其母子誅殺,先將尊者解放出來!”
眾人都齊齊應下。
之后又有數日,李云青果然是離開,當日那李家夫人親自將這位聲名赫赫的大將軍送出門來,目送其坐在一只巨大的猛獸背上,猛獸踏著祥云,費上天空,以極快的速度離開了。
隱藏在暗處的萬神殿修士等到李云青遠去,又看到姬如素在侍女攙扶之下,回了李府里面,方才微微頷首,緩聲道:
“不會錯。”
“那一只碧眼踏云獅子兇悍非常,只聽從李云青的話,就算是他的夫人都沒有辦法駕馭。”
“李云青確實是離開了。”
“以那只妖獸的速度,一日之內數千里不過是戲耍。”
“今日咱們先稍微等等,等到夜里再動手。”
“好!”
諸多萬神殿修士暗中潛藏,服食丹藥,養好了精神,不過是數個時辰,在吐納修行的情況下,很快就過去了,待得月亮開始落下的時候,眾多萬神殿修士,以及那出現的神魔都出手,潛入了李府當中。
神魔法術神通,高強無比。
雖然還沒能恢復全盛時的力量,但是揮手時候,層層黑云遮蔽了天地,將這些修士的行藏遮掩,不單單是氣息,連自身的天機氣數都給裹在了黑云里頭,不再外露,一行就朝著內府前去。
今日似乎是因為那李云青遠去,姬如素早早就已經睡下。
因這事關于那位存在,神魔便是心中不屑于與這些人族一同行動,也還是來了,此刻距離成功一步之遙,略有些按捺不住,輕輕一推,那門上陣法已經給破去,冷笑一聲,道一句人族的技藝,還不如當年,便即當先走入門中。
看到姬如素側躺在床鋪上。
那神魔以神魔之語開口呼喚胎兒真靈,果然得不到回應。
面不改色,當下上前一步,一手拉開簾子,一手去抓姬如素。
然后奮起力氣,要將姬如素提起來,姬如素性子雖然直接,但卻是個嬌小的美人,白膚長發,姿容清麗,恐怕還不到百斤,這神魔何等膂力,就算是提著山峰也能如常奔走。
但是這一提之下,居然沒能提動。
微微怔了一下,反倒被那姬如素扣住了手腕,那側躺著的女子轉過身來,冷笑道:“果然如此,神魔污穢,居然也敢暗害我妻兒?!”卻看到一件法寶飄落下來,躺著的夫人轉眼就成了個眉目英朗的男子,只是滿臉煞氣。
神魔瞳孔驟然收縮:“李云青?!”
他此刻修為還沒能恢復,而其全盛時候,實力也就相當于人族的仙人。
眼前李云青走的是武仙人的道路,壽元雖然不怎么長,但是戰力可怖,說是翻天倒海也不差,此刻給一個半步武仙人近身,就算是神魔也覺得頭皮發麻,心一橫,咬牙生生吃了一拳,趁勢猛然暴退。
闖出們來,卻看到本來在外面收著的眾多修士已經全部躺倒在地面,這些修士能夠組成一個陣法,卻連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顯然是給人一瞬間擊殺,他們的臉上沒有半點恐懼的神色,每個人眉心都有一縷血痕,顯然是給人直接洞穿了要害,連魂魄都給震散。
一位看上去笑瞇瞇,和藹可親的老頭子站在旁邊。
老者穿著一身樸素的長袍。
光看臉,倒是個含飴弄孫的。
可其右手抓著一桿極度猙獰的長槍,槍鋒銳利森寒,像是猛獸一般在瘋狂嘶鳴咆哮,不詳到幾乎可以說是腥臭的血氣逸散出來,那神魔臉色微微一僵,腦海中閃過一個危險至極的名字,脫口而出,道:
“姬氏五祖…?!”
李云青從里面走出,已經是一身甲胄。
他和那姬氏的老祖各自占據一個位置,氣勢將神魔封鎖,李云青兵刃斜指著地面,緩聲道:“我家夫人也是姬氏的血脈,我得了玉簡,確實要上交給幾位老大人,可是誰說,就只有我親自去元朔一個方法?!”
“老大人也可以過來看看風光。”
老人和善笑道:“靜極思動,也想要出來走走。”
“勿怪,勿怪。”
兩人隨口說著,腳下步法卻不停在變,組成了一座陰陽陣法,武仙人最擅長的就是近身戰斗,凝聚于一身的一切為一招一式,這個位置上,就算是仙人都有可能被瞬間重創。
那神魔卻反倒冷靜下來。
他的面容仍舊給遮掩著,看不真切,冷笑道:
“姬氏五祖,李云青,好,我等必殺榜單上的,一次性來了兩個。”
“今日,就讓我將你們殺死!”
姬氏五祖笑呵呵點了點頭,活動這身體,道:
“我很久沒有戰斗過了,其實我比較擅長近身戰斗。”
“槍法上會的很少,就是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了,就還是拿了個兵器。”
“你待會兒包涵一下…”
“哼!”
“大放厥詞,可笑!”
神魔冷哼一聲,身軀陡然脹大,無盡可怖的氣勢猛然爆發,姬氏五祖和李云青同時出招,三道強橫的氣息碰撞在一起,余波被早已經準備好的陣法給壓制覆蓋,老者手腕一震,長槍如同怒龍,不斷朝前刺殺。
氣勢強橫霸道,逼迫那神魔不得不往上空中去。
李云青的路數則是堂皇正大,無盡兵戈。
武仙人擅長的是在短暫的時間內爆發出超過極限的戰力,往往幾招之內就要見勝負,分生死,更何況姬氏五祖經驗豐富至極,招招狠辣毒絕,根本沒有半點留手,既不給敵人留手,也是不給自己留手。
是無比悍勇,以殺對殺的生死搏殺路數。
凄厲無比的槍鳴幾乎像是某種喋血的猛獸。
而那狂暴無比的戰斗風格,一點都不像是人族這種先天孱弱的生靈。
幾乎在交鋒的第三十個呼吸,姬氏五祖猛地前沖,其步法,呼吸,身姿,乃至于出槍的角度,手中的兵刃,在這一瞬間抵達了完美的境界,空間被抹去,一瞬間,那槍就要落在神魔身上。
神魔咬緊牙關,怒喝一聲,權柄之力發揮出來。
當的一聲,將這一招槍法生生地擋住。
稍松了口氣,但是在擋住的瞬間,長槍的路數一變,仿佛循著這一瞬間如三萬八千心念般密集的可能性,找到了唯一突破之法,槍鋒毫無障礙地洞穿了神魔的心口,并且猛地橫抽。
猙獰的槍鋒在這個時候放平,形成了銳利的劍。
平平掃過,神魔小半個身軀都被撕爛。
碎裂的身軀化作墨色潰散在空中,神魔痛苦長號出聲,面色扭曲,道:“無法阻攔的一擊…?這個時代居然還有這種武藝?!區區幾萬年,就又誕生出了這種,這種該死的…”
姬氏五祖,曾經鎮壓時代的武仙人微笑道:
“畢竟我等和你們不一樣。”
“壽數雖然短,卻代代相傳,哪怕一開始握著槍,只會去抽擊,去刺,但是只要每一代比起上一代刺穿的更準確,更凌厲,這樣一代代傳承下來,總會誕生出足以刺穿野獸,刺穿妖怪,甚至于刺穿仙人,神魔,乃至于因果的武。”
“人族,就是這樣的一個種族。”
“你不會已經忘卻了吧?”
他一邊開口笑著說話,仿佛沒了殺心,一邊則調整著呼吸,準備下一次必殺之技,然后似乎發現了什么,嘆息一聲,停下了動作,李云青打算再度出手,卻被老人抬手阻攔,他有些遺憾,道:“已經溜了…這些家伙,中了那樣的一槍都能行動嗎?”
“神魔,總歸和人族不一樣,和妖族也不一樣,嗯,和龍也不大一樣…”
李云青抬起頭,看著漸漸消散的神魔,眉頭緊緊皺著。
老者拿著槍,有些復雜看著手掌,自語道:“老了啊…”
“若是全盛時候,哪怕是所謂神魔,也會被刺穿,被釘在大地上吧。”
“云青,不要呆著了,去找,那神魔應該是有天生的能力可以轉移,但是以神魔那種性格,居然逃跑,就證明傷勢程度嚴重到削弱了他的戰力,這個時候他不可能逃跑地太遠,將他捉住。”
老人一揮長槍,眼底冷銳,道:
“神魔不死,但是總有比死更殘酷的事情。”
“老夫會告訴他,他的不死,其實可以是一種詛咒。”
李云青應是,化作流光,在天空當中迅速消失。
急促的喘息著,混亂的腳步。
可怕的槍法,和記憶中的劍法不相上下。
仿佛將一切都拋棄,只剩下了槍和劍,將一切劍路,槍路都琢磨到極限,超過本能,所以能在瞬間找到唯一正確的攻擊手段,在排除一切不可能擊中的招式外,留下的就是連神魔都無法躲開的‘一招’,是武道技巧上的極限。
該死,人族又誕生這種怪物了。
該死!該死!該死!
不如等到他老死在行動好了…
神魔跌跌撞撞地走著,腦海中雜念紛飛。
他心中數萬年前的記憶被引動了,曾經也有過這種武仙人活躍在戰場上,殺戮神魔,他在重傷之下分不清現實和過去,但是那種恐懼的感覺卻很清晰,稍微扶著墻壁喘息了下,低下頭,看到自己目前的狀態,眼角抽搐了下。
那一槍將他小半身軀直接粉碎,如果不是權柄的話,已經再度沉睡了吧。
可惡,若是在全盛時候,必不至于如此狼狽。
必不至于!
這尊神魔暗罵了一聲,想要在被發現之前,前往準備的地方療傷。
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前行,猛地藏在一處隱蔽角落,看到天空中飛過的流光,稍微松了口氣,準備加把勁繼續前進,突然差距到背后似乎有一道視線,在注視著自己,神魔的瞳孔驟然收縮,旋即有溫和的嗓音響起來——
“這位道友,請留步。”
神魔心底微微發寒,根本不管不顧,猛地朝著前面沖去,想要甩開這追兵。
但是才走出幾步,便看到前面懸空一個金斗,放出五彩的煙氣,神魔無魂無魄,可吸了這煙氣,也覺得自己腦子一暈,心道不好,突覺得心腹一痛,一柄長劍直接洞穿了自己的身軀,上面散發出悠遠蒼古的韻味。
神魔神色驟然變化:“這…天工鑄造的,那種兵器!?”
他感覺到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脖子,先前的傷勢在這一劍下,再度爆發出來,他還想要支撐著反抗,卻感覺到蒼茫氣息出現在自己背后,不知道為何,居然感覺到了一種陌生的恐懼。
比起對于沉睡的恐懼更甚。
趙離元神出現在白色空間,抓住畫卷,自顧自道。
“不是說了請留步嗎?因為前面有陷阱啊…”
“雖然是我設下的。”
隨手展開畫卷,面對一個未曾恢復全盛,且被重創,身軀還留著一柄弒神兵的神魔。
趙離幾乎不費什么功夫就將其權柄拉扯到了畫卷上,那神魔也給震散了意識,但是趙離突然九發現,或許是這個神魔才恢復不多久的緣故,那權柄上漸漸誕生了一絲無意識的真靈構成,若是往日,是能夠彌補神魔意識損傷的同源之物。
但是現在,神魔的意識已經被他滅殺,這一縷真靈就成了無主之物,是純白的意識。
趙離沉吟了下,若有所思,他未曾將這一道算是白紙的意識弄碎了,而是小心牽引著,讓其落在了白色畫卷上,然后抬手點在畫卷一側金色的封字上,低語道:
“且上榜來…”
封字吸收那一道真靈,并小半權柄入內,陡然大放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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