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的森林試煉會持續一整天的時間。
貪狼跟著尤的后面,它在差不多半個時辰之前,被迫吃了尤調制的藥物,在這之后,仍舊偽裝出虛弱,無力的模樣,讓尤心里一直都擔心,不知道灰狼的情況為什么會這么嚴重。
因為這個,她一路都小心翼翼,在避開猛獸的同時,搜集更多藥材。
尤微微彎下身子,很利落地摘取草藥,她的手指白皙,卻絕不是做不了這些活計的柔嫩無力,一邊摘取,一邊對著灰狼,也是自我提醒,道:“要小心啊,阿灰,森林里的野獸都被釋放了法術,會主動朝著試煉者進攻。”
“我們的運氣似乎不錯,應該是在沒有多少妖獸的地方。”
“但是也不能夠放松警惕。”
貪狼百無聊賴打了個哈欠,側過頭,看著遠處冒頭的一只長滿獠牙,似犬似鹿的野獸,貪狼幽綠色的雙瞳漠然冰冷,野獸受驚,幾乎從樹干上摔下去,咔嚓咔嚓幾聲響動,狼狽不堪地轉頭就跑。
貪狼轉過頭來,毫不走心地叫了叫,算是對于尤的回應。
它的耳朵微微豎起,聽到了超過人類聽力范圍中的細微聲音,眸子微動了下,又輕輕咬了下尤的衣擺,稍微拉動了下,尤把藥草放在包囊里面,伸出手揉搓著貪狼的狼臉,道:
“你又要去方便?不是剛剛才去的嗎?都第幾次了?”
“阿灰你究竟是吃了些什么?”
貪狼討好叫了下。
尤無奈松開了手,道:“那你快些去,快些回來。”
貪狼連連點頭,蹭了蹭尤的手掌,轉身快速跑了出去,在離開尤的視線之后,它的速度驟然爆發,在約莫里許的地方停了下來,那里黑虎恭恭敬敬低頭,低聲咆哮。
“星君,在距離這里不遠的地方,又發現了剛剛那種人。”
貪狼忍住翻白眼的沖動。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在之前第一次這黑虎找它的時候,貪狼心里是很不痛快的,不過,畢竟還要對方給它背著兵器,就還是勉強給了個面子過來,后者告訴它找到了其余的試煉者,貪狼本來不在意,只要不過來找尤,它可不在乎。
可是又想到,這樣能夠拿到更多的石符。
想了想,就答應下來。
一來二去,已經搜集到了不少的石符。
當下讓黑虎等接近妖獸的猛獸守護好尤,自己則是如離弦之箭,在通靈鳥獸的指引之下,朝著目標沖殺出去,等到貪狼離開之后,黑虎低沉咆哮,于是森林中一只只野獸分散開來。
它們有接近四米之高的黑熊,有遍體鱗甲堅硬的蟒蛇。
有身上自然攜帶一層厚重鐵甲,沉厚高大的黑色犀牛。
都是貪狼在拿到石符之后,順便咬碎符咒釋放出來的。
它完完全全沒有多想,只是覺得都是生長在天地之間,可以隨便亂跑,自在打架的野獸,被塞進那么小的符咒里大概很難受,再加上里面有可能還有自己熟悉的那些家伙,干脆就將它們全部釋放。
其中一部分已經被徹底訓化,失去了野性,不愿離去。
一部分則慌亂逃跑。
剩余一部分如同黑虎一樣,尾隨著貪狼同行。
此刻尤小心翼翼藏在中心,心里有些奇怪,她已經做好了戰斗的準備,也為此進行過專門的訓練,但是卻一直都沒有遇到哪怕一只野獸的襲擊,在記錄和口口相傳中,頗為危險的武試,幾乎有些像踏青郊游一樣。
而周圍,約莫十頭左右,逼近妖獸一線的猛獸或者匍匐于叢林。
或者昂首警惕,或者如同幽影一般游走。
任何靠近的掠食者都被它們或者威脅退去,或者干脆擊殺。
過了一會兒,貪狼再度回歸,將嘴里的石符吐出來,旁邊兩只白色狐貍雙手捧著那兩枚石符,在溪水里面洗干凈,用細細的絨草擦干凈,放到了用寬大葉片做成的包袱里面,背在了背后。
貪狼看著滿滿當當的石符,滿意頷首。
然后看了看黑虎和周圍這些人,大腦里面完全沒有多想,低聲咆哮。
“跟在本座后面。”
“要是還有消息,就告訴本座。”
這樣,就能夠拿到更多的石符。
貪狼腦海中閃過這樣的念頭,然后躍起,像是灰白色的箭矢一樣略過叢林,朝著尤的方向奔去,其余的猛獸們匯聚在了黑虎的旁邊,都是接近妖獸這一個層次,勉強可以做到彼此的交流,但是其中大部分被長期訓練,不擅長理解和交流。
犀牛發出低鳴,意思傳遞出去:
“黑虎,星君說什么…是什么意思?”
黑虎盤踞在一側的石頭上,淺黃色的眸子掃了一眼,略微沉思,畢竟屬于不同的種族,雖然達到妖獸這一層次,交流沒有太大問題,卻只能夠把握住大概的意思,想了想,略有明悟恍然,把握住了貪狼的意思,沉聲回應:
“星君,讓我們追隨在它的身后。”
“然后,發現被束縛在符咒里的同伴,及時告訴星君。”
“你們,可愿意追隨在星君的身后嗎?”
眾多猛獸忍不住發出低聲的咆哮,咆哮之中帶著臣服和尊敬的意味。
它們都曾經被九黎的巫士捉走,經歷過相當沉悶,甚至于痛苦的過去,那種烙印在魂魄中的痕跡難以忘卻,被那雙目幽深的狼王拯救時候,心中都存在感激和崇敬的心。
而在之后,貪狼不斷去拯救了被捉走的同伴,這樣的情緒不斷累疊,不斷擴大。
縱然是交流有些勉強。
但是貪狼的所作所為,是真實的,它們都看在眼里。
它確確實實拯救了它們!
眾多猛獸心中激動,仍不住齊齊咆哮,妖氣在一起溢散出去,樹林無風自動,有踏動林葉的聲音傳來,這些通靈猛獸轉過頭去,看到貪狼回來的方向,一只雙眼碧藍,白色朱紅雙色的虎獸遲疑著走了過來。
當它看到那些蘊含妖氣的野獸時,下意識繃緊皮毛,背后的毛發一點一點炸開,尾巴上赤紅色的毛發蓬松,幾乎像是燃燒起來一樣 黑虎低聲咆哮,眾多猛獸停止聲音,恢復安靜。
同為虎類,可以溝通,黑虎站在那一塊青石上,發出低聲的虎咆,用這特殊的交流方式,道:“你也是被星君所救的嗎?”
尾巴上隱隱有火焰燃燒的幼虎點了點頭。
黑虎淺黃色的眸子微亮,喉嚨里低聲咆哮著。
“那么,你也要加入我等嗎?”
“和我等一起追隨在星君身后?”
幼虎懵懂著歪了歪頭,“星君?”
黑虎點頭,虎咆中有著明顯的狂熱感,道:“是的,是吾等立誓要追隨著的妖王,貪狼星君,這方圓百里森林的主人,也是我等的拯救者,它沒有任何要求去和九黎的巫士戰斗,卻拯救了我們,給予我們自由。”
“現在它終于允許我們追隨在它的身后…”
就像是剛剛對鐵甲黑犀,赤花蟒所做的一樣,被拯救過的黑虎以無比的熱情感,將灰狼是如何強大,如何堅韌,如何像是傳說一樣從天而降,將它們全部拯救,蘊含著狂熱意境的虎咆不曾停歇。
慢慢的,和剛剛其他猛獸們一樣。
幼虎眼底的神色從懵懂,到尊敬,到最后同樣狂熱起來。
黑虎前爪啪地一聲按在地上,低聲咆哮:
“你可愿意追隨在我主的身后?”
幼虎發出尚且還帶著一絲絲奶意的咆哮。
“追隨!”
黑虎滿意地點頭,察覺到尤和貪狼在遠去,點了點頭,道:
“來,讓我們追隨在星君身后…為星君護衛。”
眾多猛獸齊齊地答應下來,在森林中朝著貪狼的方向前進,黑虎靠后,和那只頗為奇特的幼虎并肩而行,低聲咆哮著交流,詢問:
“你的毛色很奇怪,從沒有見過,母親呢?”
“不知道…”
“不知道?這么早就被母親趕走了?那你怎么來到這片森林的?”
“…走,吃,睡,被抓了,難受。”
“真是可憐的小家伙。”黑虎一邊前進,一邊低聲發出虎咆聲交流:
“那你也沒有名字了?”
“名字?”
“就是稱呼,那個犀牛是鐵甲,我就只是叫黑虎,有這個才能和其他的家伙們分開,不是那種只知道吃和睡的野獸。”
幼虎眼里有渴望和羨慕,搖了搖頭。
黑虎道:“既然你沒有,那么給你取一個吧…”
它沉思了一會兒,幾乎要榨干自己的腦子,才勉強想出一個來,道:“你也是虎類,所以學著我,也用虎,尾巴上的紅毛像是著了火一樣,干脆,干脆就叫你尾火虎吧。”
旁邊坐在犀牛背上的白狐精發出笑聲。
黑虎也有些覺得這個名字不太好,卻還是露出獠牙,威脅著發出低吼,然后低下頭,遲疑了下:“要不然就換另外的名字…”
幼虎卻仿佛很喜歡這個名字,尾巴甩動著,快速跑前跑后。
尾巴上的赤色毛發散開,真的如同獵獵燃燒著的火焰一般——
尾火虎。
而在同時,在貪狼和尤的前面,一個早已經隱藏等待著的女子現出了自己的身形,她一手握著長劍,旁邊匍匐著金牛,雙眼看著駐足的尤,仿佛內部蘊藏著火焰,卻強行平靜開口,道:
“尤…你終于來了。”
貪狼皺了皺眉。
它對這個女人有印象。
看來它離去的那段時間,對方摸了過來。
時間太巧合了,否則以它的敏銳程度,絕不可能會允許這件事情的發生,貪狼嘴巴張開,露出尖銳的獠牙,那女子沒有注意到灰狼冰冷下去的瞳孔,她往前兩步,深深吸了口氣,道:
“比我想象的更早些,看起來你確實是有些實力。”
尤低著頭,囁嚅道:“林師姐…”
女子細長的眉毛挑起,冷聲道:“你不要叫我師姐,我只是被岑雅師傅放棄的記名弟子罷了,唯獨你,只有你才真正得到師傅的看重,也會在這一次試煉之后,成為師傅唯一的真傳…”
她咬著牙,聲音略有起伏,突然道:“但是,憑什么?!”
女子上前一步,胸膛起伏,高聲說出埋在心里很久的話:
“我從小就希望成為岑師的弟子,我為此努力了十年,十年!”
“這十年里,我不斷修行,吃了多少苦頭,你怎么可能知道?!”
“你只不過是僥幸認識了岑師,我認識岑師的時間,比你更早。”
“憑什么你能夠有資格成為真傳?!”
“那本來應該是我的!”
“尤,和我打一次,擊敗我,或者被我擊敗,輸的那個,退出!”
她的身后漸漸靈氣溢散出來,形成了一只虛幻的鬼神,周圍的落葉被影響,失去了重量一般,浮在空中,連灰塵都凝固,女子的聲音有些喘息,雙眼看著低著頭沉默不答的尤,有些憤怒,還有其他復雜的情緒,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自嘲一笑,復雜道:
“你總是這樣,不說話,別人說什么你也不反駁…”
“是知道無論如何,最后岑師都會選擇你嗎,很狡猾啊,尤…是啊,作為其他人眼中的同門,我不能襲擊你,那樣會讓岑師失望,讓你和我打,也是不可能的吧。”
她最后的聲音疲憊不堪,又有自嘲,轉過頭,準備離開。
一只低著頭的尤那里傳來有些顫抖的聲音:
“可是,我也不想要一直再過以前的日子啊…”
“什么?”
女子腳步微頓,轉頭看到那個性格柔和內向的師妹手掌握緊,耳朵漲紅,聲音都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著。
“我不知道,林師姐你走到現在用了多少的辛苦,付出多少心血。”
“那一定很苦…”
“可是,我知道,六歲那年的時候,我被一個人帶出了火場,那個人替我阻擋了野熊,讓我逃跑…我是吃著野果,喝著野外的雨水才活了下去的,是李叔把我撿回了鐵西部。”
“祭祀的時候,趙離帶著我逃出來,岑雅師傅傳授我修行的方法。”
“沒有他們的話,我早就死掉了。”
“我走到現在,不是只有我。”
“師姐你想要成為岑雅師傅的底子,我也不想繼續再像是過去那樣啊,渾渾噩噩,看不清未來,不知道第二天吃什么,不知道第二天還能不能活著,我來到這里才知道,還可以有這樣干凈的衣服,這樣又好看又好吃的東西,真的很好…”
女子臉上的神色波動起伏了下,那種敵意略有緩解。
尤抬起頭來,她的面容因為緊張漲紅,視線卻不退避,深深吸了口氣,如同回應宣戰一樣,大聲道:
“我還想要吃好吃的食物,想要穿干凈的衣服。”
“想要不被看作奴隸,想要光明正大走在街道上面!”
“我要告訴他們,那些讓我活下來,幫助我走到這里的人,告訴他們,謝謝他們,我不會辜負他們的期許。”
“我,也想要走到更好的地方去啊,師姐。”
尤說完話,覺得自己的心臟在快速跳動著,呼吸如此地急促而緊張,幾乎要有窒息,有呼吸不過來的錯覺,她深深吸了口氣,雙手握緊,然后輕輕屈指在自己的眉心點了一下。
她想到從鐵西部跑出來的那一個晚上,武士屈指彈在她的額頭,很痛,可那種失去過去安定,對于未來的不安和恐懼,仿佛就那樣神奇地消失不見了。
尤啊,從我們相遇開始,繁星就一直眷顧著你。
尤在心里低聲重復著,手掌握緊,又緩緩松開。
不知道為什么,緊張的情緒消失不見,那曾經夢到過的身影并不在旁邊,但是心里已經有了勇氣,她伸出右手,靈韻化作一柄長劍,背后,鬼神昂首咆哮,龐大的靈壓四下涌動著。
自修行開始,從未曾全力展現過的鬼神之力升起,已經不遜色對面苦修了數年相同法門的師姐。
尤往前一步,她覺得自己背后有許多人支撐著她。
從來就沒有和其他人主動交手欲望的少女終于抬起兵器。
“林師姐,我會證明,岑師傅沒有看錯,大家,也沒有看錯…”
“我會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
“所以,很,很抱歉…但是我不會讓給你的。”
“請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