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點一點變得暗沉下來,最后黑色的云吞下了最后一絲昏黃的光。
趙離起身,走到屋子旁邊的小井旁,井口的壓石上面放著一塊磨刀石。
他沒有怎么費力,就從井里打上來了一桶清水,用力傾倒,清涼冷冽的井水嘩一下澆到磨刀石上,像是鏡面一樣,只是透著些冷意,趙離坐在前面的凳子上,把鋼刀的刀鋒放在上面,雙臂用力磨著刀刃。
這一把刀是他在巫祝的屋子里搜到的,刃口要比市面上的尋常刀劍更為鋒利,也堅韌,質地好,和商隊在一起的時候,在森林里剁了幾頭狼,刀口稍微有些鈍了,磨起來也稍微費勁。
漸漸的,刀口被磨礪地如同一開始那樣鋒利,就算是在黯淡的燭光下,也反射著清冷的光,刃口上的寒芒,仿佛觸碰就會被割傷。
趙離平靜注視著天色,起身,換了一身黑布裁剪的新衣。
一手提起了旁邊磨礪了鋒口的長刀,從一側躍出墻壁,房門鎖著,但是里面的燈還亮著,灶上的鍋里咕嘟咕嘟煮著肉,白色的香氣從木制鏤空的窗格里飛出來,就算是在這樣暗沉的天色里面也很顯眼,就好像里面還有人在一樣。
或許是覺得這樣有沒臉沒皮去蹭飯的嫌疑,西蘆城的居民們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除去了至交好友,或者早已經約好了,否則絕不在飯點去突然踏門拜訪。
趙離鍋里煮著東西,在最起碼一個時辰的時間里,不會有人去找他。
他在心里算了算時間,一個時辰已經足夠了。
回來了剛好吃肉,正好黃豆還得多悶會兒。
心里咕噥了一句,趙離快步穿行在暮色的小巷中,他雖然只是一氣脈的境界,但是終究是修行者,九黎煉神決也強化了他的感知,加上巫祝的經驗,在這邊陲小城當中,避開城中百姓不是什么難事。
一路有驚無險,片刻后,趙離出現在了一個低矮的酒館前。
這酒館顯然是有些年頭了,藍色的酒旗已經變得偏黑,有著油漬和雨水留下的痕跡,倒像是從來沒有清洗過,趙離隨手從懷里掏出一個面具戴在臉上,掀開簾子走進去,一開門,沸騰的熱浪和聲浪就淹沒了他。
明亮的燈火,大聲談笑喝酒吃肉的男人,還有女人。
這里和白日里見到的西蘆城幾乎是完全不同的,恣意而狂歡,趙離看到桌子上,還有那些男女的背后背著的兵刃,視線平直,大步走向最里面的橫桌,一個男人趴在桌子上睡覺,趙離在他耳朵前面屈指敲了敲桌。
男人迷迷糊糊睜開眼,打了個哈欠,看到趙離戴著面具,愣了一下,然后懶洋洋道:
“是新客人啊?”
“有什么要吃要喝的,和小二說話就行了。”
趙離平靜道:“我要的酒這里沒有。”
“客人說笑了,這里都沒有的酒,西蘆城也沒幾個地方會有了。”
“用翡翠白玉釀造的酒,有嗎?”
懶散的男人一下怔住,上上下下打量了下趙離,笑出來,古怪道:
“客人啊,這個可是六七十年前用的口令,四十年前就廢了。”
“您是剛剛從哪個發霉的棺材里爬出來的嗎?”
他說話的時候沒有壓低了聲音,周圍人聽得很清楚,停頓了一息,一下爆發出哄然大笑聲音,顯然這些人也都知道這個在修行者之間進行交易的地方,但是這里大半都還不到修行者的層次,只是氣力超過普通人而已,沒有誕生修行者的超凡能力。
趙離嘴角微抽了下。
這一幕,加上剛剛掌柜的話,很顯然。
巫祝記憶里的情報已經過時了。
時代變了啊,大人。
他在心里嘆息。
但是不要食大便。
趙離默默吐糟一句,聽著周圍那些人借助酒氣發出的嘲諷笑聲,身子自然朝著橫桌,胳膊壓在上面,然后看著笑起來的掌柜,也笑起來,悠哉游哉回答道:
“是啊。”
“剛爬出來的。”
“嗯???”
掌柜的臉上的笑容一下僵住,周圍的哄笑聲音還在,他注意到趙離帶著白色的面具,眼睛處是兩個狹窄的夸張的弧度,在燭光的照射下,分明是白,卻令人莫名覺得幽深恐怖,以一種壓迫感的氣勢俯瞰著自己。
掌柜的覺得脊背都有些下意識發寒。
趙離聳了聳肩,把玩著桌子上一個白色的瓷盞,慢悠悠道:
“不要緊張,只是開個玩笑。”
“雖然口令已經過時了,但是這么多人都知道,想來也有其他方法吧?”
掌柜的松了口氣,真切明白了人嚇人嚇死人的意思,擦了擦鬢角的汗,聽到詢問,下意識道:
“證明自己的實力或者財力,就可以了。”
“…這么簡單?”
某個臂膀粗壯的漢子灌了口酒,呵了一聲,大笑道:
“簡單?倒是好大的口氣,老子花了那么多年才通過了考核,能夠來這里喝酒吃肉,交換丹藥,尋求指點,居然被你稱作是簡單?好,老周,這一次的審核交給我吧,讓我見識見識這位大高手。”
“小子,大爺我是西蘆城猛虎武館的教習,來,讓我試試看你的手段。”
他噴著酒氣走出來,一手提著一把刀。
周圍的人準備看這一出好戲,都朝著兩側退開,搬動桌椅,一下空出了一個不小的空間,容納兩人交手,各自提著酒,最過分的一個抓了一把瓜子,蹲在最高的桌子上,一邊嗑瓜子,一邊灌酒,聚精會神看著。
趙離看著前面的對手,能夠感覺到對方身上同樣有一股氣在流轉,隱隱比起自己身上一脈境的天權更多,但是,似乎也只是多而已。
天權真氣加速流轉,他覺得自己優勢很大,可以直接平A解決對手。
趙離思考了下,決定慎重些,看向旁邊的掌柜,道:
“要求是什么?”
掌柜點了點頭,解釋道:
“只要能夠在蘇教習的刀下支撐一炷香…”
趙離點了點頭,手掌搭在了刀柄上,他的氣息霎時變得悠長,九黎煉神決瞬間令他摒棄一切雜念,這個樣子反倒是讓周圍許多人發出更多笑聲,覺得眼前人實在是有些小題大做,裝模作樣。
因為這個和大家伙兒切磋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一個聲音咕噥著說,也太裝了。
有人在笑,有人抱怨給打攪了談笑,要拿大漢快些結束,也有人押賭注。
趙離沒有受到半點的影響。
他經歷過真正的廝殺,明白勝者為生者,勝者爭速的道理,此刻既已為敵,毫無遲疑,全力出手,心念下沉入冰湖。
掌柜手指上彈出一枚銅板,打著旋兒飛上去,落在地上,脆響被掩蓋。
因為有刀鳴。
磨礪過的鋒口哐啷一聲直接出鞘。
趙離用的是九黎鐵西部的武功,夢中習得,基礎而平實,雖然比不得姬氏的刀法,但是比起尋常的江湖把式,那些九黎古民們在叢林中和猛獸廝殺創造的刀法,顯然要更甚一籌。
天權內氣瞬間爆發。
如同雷電迸發,一道寒芒斬過酒館燥熱的空氣。
穩穩落在了大漢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