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睜開了眼睛。
她昨天晚上睡得很好,抬起頭,看到陽光從一側鏤空的窗上灑下來,她伸手摸了摸身上蓋著的被子,很柔軟,像是羽毛一樣,又像是夢。
這幾天經歷的這一切都像是夢一樣。
她伸出手撫著心口,閉著眼睛。
想著是不是夢的時候,岑雅的聲音響起來,尤睜開眼,快速小心地掃視了下周圍的環境,然后小小松了口氣。
不是夢啊。
她赤著腳,輕靈地跳下床來。
然后換了衣服,岑雅為她梳了發,吃過送來的食物之后,岑雅帶著尤,準備到九黎內部的學堂,讓尤學會文字書寫,之后才能夠慢慢傳授更多的東西,她們才走出了屋子,就聽到了一陣騷亂的聲音。
在那個院落自帶的演武場。
周圍有著幾匹青狼圍繞著一個圈,卻不敢進去,只是不安地左右走來走去,岑雅臉上露出了詫異的神色,突然笑了笑,轉頭對尤說:
“是有趣的事情。”
“放心,你養著的狼也在那里。”
尤好奇地跟著岑雅走過去,她們的視線越過了狼群,看到了剛剛沒能夠找到的灰狼,那只灰狼的牙齒咬著粗粗的麻繩,繩索后面拖著石鎖,一步一步往前走,它脖子上,脊背上的肌肉賁起,形成了頗為有力的痕跡。
不知已經走過多少次,連那蒼灰色的毛發都已經濕透,在地面上留下了清晰的,一道一道白色的痕跡。
它注意到尤,松開了嘴。
繩索落下,背后那一個石鎖也停下來,在地上留下一個清晰的痕跡。
它邁步朝著尤走來。
因為剛剛劇烈地鍛煉過了體魄,肌肉充血,加上毛發沾濕蓬松,本來尋常的灰狼比起原先大了許多,嘴巴張著,露出獠牙,呵出白氣,那雙幽綠色帶著白翳的眸子,冰冷漠然地掃過了那些比起它更大也更強壯的青狼。
喉嚨里發出了低沉的嘶吼聲音。
那些天生更強大的青狼一步步后退,灰狼眼底平淡,一步步從容走過。
吾,乃是貪狼星君,區區凡狼,呵…
這便是吾的主人?
它仰著頭看著尤。
呵,區區凡人,如何能夠做吾的主人?
灰狼的心里默默想著,然后尤蹲下來,帶著微笑伸出右手。灰狼本能伸過頭去,尤的手掌在它的頭頂摸了摸,輕聲說:
“好乖好乖。”
灰狼如同往常一樣享受著主人的撫摸,往日那些本能的反應,因為有了遠遠高于野獸的知性,化作了具體的意識和文字。
對,左邊,左邊。
就是這里。
灰狼瞇著眼睛,主動蹭著尤的手掌,喉嚨里發出親昵的聲音。
然后它的身子微微僵硬了,意識到自己究竟是在做些什么事情,幽綠色的雙眸微微瞪大。
它一點一點扭過頭,看到了那些離得遠了些的青狼,注意到它們眼底的羨慕之色,能夠感受到,‘可以享受到主人撫摸,真好’,這樣的意思在群狼中傳遞著,灰狼喉嚨里發出了低聲的慌亂吼叫——
不,不是這樣。
本座沒有享受。
它掙脫開了尤的手掌,幽綠色的雙眼帶著白翳,恢復自己的傲然。
它抬起頭。
本座,乃是…
尤恍然,站起身來,從隨身的包裹里面取出來了一個小小的球,輕輕一拋,灰狼雙眼瞪大,吼中發出低吼,矯捷地踏著步伐,擰身躍起,在空中留下一個矯健的剪影,伸嘴咬住了那個球。
然后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做出了什么事情,下意識看了一眼那幾只青狼,果不其然,在低吼聲中,聽到了狼群在低語著。
‘可以和主人一起玩耍,羨慕啊…’
‘是啊是啊。’
‘羨慕啊…’
灰狼腦門的血管微微挑了下,牙齒用力,卻根本連這個球都咬不破,反倒是因為先前曾經用力,使得嘴巴咬合肌肉酸痛異常,難以發力,心中情緒低沉,已自按照著這具身體的本能,走到了尤的身前,將嘴巴里的球放下。
岑雅眸子里閃過金色如同流沙一樣的光。
視線掃過了灰狼,卻并沒有在這一只灰狼的身上察覺到妖氣。
顯然這一只灰狼并沒有開啟靈智,從獸類化作妖物,當下也暫且收心,和尤說了幾句話,便牽著她離開,今日還有許多的安排,灰狼不能夠進入九黎的學堂,被留在了這個院落中。
它看著尤離去,匆匆轉過身,喉嚨發出低吼聲音,告訴那些青狼尤并不是自己的主人,可千萬不要弄錯了,其中一頭就算是在青狼當中也算是高大的狼發出低吼,是狼群中交流的方法。
如果不是主人,不是自己的頭狼。
那就去咬斷她的脖子。
不過只是一個弱小的人類而已…
只是一口就可以擰斷她的脖子。
其余的青狼也都應和著。
狼群之間,這樣的信息通過低吼聲音交流著,但是那高大的青狼卻突然察覺到一陣冷風撲面,它的吼中下意識發出了一陣低吼,眼前閃過了一道殘影,再然后,在尋常獸類中已算是極為高大的它竟被直接撲倒。
一只蒼灰色的利爪按在地上,尖銳的獠牙已經刺穿了脖子上的皮毛,虛籠著它的血管動脈,青狼看到了那頭灰狼臉上的肌肉和皮毛都齊齊皺起來,露出出了森白色的獠牙,猩紅色的牙齦。
那雙有著白翳的幽綠色的眼睛,在白日里似乎還在發著光。
冰冷,漠然,是不詳的色彩。
自叢林中長大的灰狼,遠遠超過正常野狼水準的兇悍在眼底醞釀著。
狼群幾乎被這樣瘋狂而決然的攻擊給震懾了,足足五頭青狼,不敢亂動。
突然在遠處傳來了一聲驚呼,然后一道勁氣打在了灰狼的身上,將它打退了,身上出現一道傷痕,流出鮮血來,幾個九黎的少年們奔跑過來,其中最為高大的那個蹲下來,驚慌失措地看著咽喉差點被咬穿的青狼,青狼嗚咽著。
那高大少年咬牙切齒看著灰狼,一下抽出了腰間的刀。
旁邊另外一個人按住他的手,道:
“你瘋了?!這是岑雅大人帶回來的狼。”
高大少年怒道:“不過是她帶回來的那個女奴的寵物罷了,殺了如何。”
之前開口的少年皺眉道:“住嘴,岑雅大人,將她看作妹妹的。”
“妹妹?!區區小部的女奴出身?也能突然就和我們平起平坐?”
“不過是用來伺候男人…”
“少說幾句!”
“這里又沒有其他人,就只是一只畜生罷了。”
他沒有能夠說下去,另外一名少年已經捂住他的嘴,低聲呵斥了幾句,雖然不服氣,還是退去了,腿部受傷的灰狼緩緩站起來,它的眼底積壓著如同天上烏云一樣沉重的東西。
你這樣弱…
腦海中又想起了那道聲音。
它一步一步走回了演武場,重新用牙齒,死死咬住了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