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明雪雖然歲數不是很大,但她師從北醫大屠玉珍教授。
屠教授是我國傳染病防治的泰山北斗之一,也是中科院的院士。
胡明雪是她最中意的愛徒,對于災后防疫的水平很高,
俗話說,大災之后必有大疫,大疫的可怕性甚至還在大災之上。
從某種程度上講,胡明雪雖然是醫療組的副組長,但她的重要性和話語權并不比侯國俊小多少。
由她出面給出折中意見,再加上總指揮桑偉榮的統籌,醫療資源分配方案很快明確。
那就是維持浩然臨時醫院現有力量不變,并按需給予少量醫療物資支持,與此同時,聯合醫療隊新建“川北救災聯合醫院”。
川北救災聯合醫院在醫療力量上處于絕對優勢,將負責對接下來得到營救的被困傷員進行治療。
而浩然臨時醫院得到資源補充后,重點還是在于解決現有傷員存量,確保減少因傷致死,因傷致殘的比例。
對于此方案,張子凡和侯國俊都表示認可,雙方也立刻回到各自的陣地上忙碌起來。
在散會的時候,胡明雪叫住了孔祥,笑盈盈的打了一個招呼。
“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你,你和汪潔都還好嗎?”
“胡學姐,好久不見,我和內子都還好…”
“是嗎…你不聲不響的把手治好,消息傳來,醫院的同事們都很為你高興呢!”
“謝謝學姐,這也多虧張子凡院長高超的技術,如果沒有什么事,我先去忙了。”
“呵呵,你一個眼科醫生,在災區能有多忙?”
“這個…我們院長委托我對臨時醫院做管理工作,還是比較忙的。”
“看來這位張院長的確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不然以我們孔大才子的自傲,也不會張口閉口都不離‘我們院長’了。”
“嗯,張院長確實是我見過最有才華的醫生,能與他共事我覺得很有趣,也很榮幸。”
“哈哈,這點我當然知道,否則我怎么會提議保留浩然臨時醫院的獨立運作呢?”
“啊?你是因為…”
“呵呵,你那是什么表情?難道你以為我提議只是因為你嗎?你以為我這么公私不分?”
“呃…不是,我沒有這個意思。”
“呵呵,實話實說,對于浩然醫療,我可一點都不陌生,幾個月前我在羊城參加ICID,還參與了當地的錐蝽捕殺行動,當時我就目睹過張院長的風采…
總之,相信浩然醫療,即是相信你孔祥的眼光,也是相信我的自己的判斷!”
隨著更多人員和設備進場,越來越多的傷員被從廢墟中拯救出來。
川北抗災總醫院物資相對充沛,醫療水平也很不俗,這些增量傷員很快得到了妥善的救治。
然而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事情逐漸發生了變化。
隨著時間來到第3個“24小時”,不但挖掘出來的尸體比例越來越高,傷員的死亡率也逐漸上升。
無數觀眾守候在電視機前,雙手不禁合十,默默祈禱著。
然而,奇跡并不是永遠會發生。
在孫強重點直播的南坪農貿市場廢墟區域,在過去的一個小時內,已經接連挖掘出6具尸體了。
而就在剛剛,又挖掘出了第7、第8位傷員。
這兩人被水泥磚塊壓住,卻只壓住了腰部以下。
被挖掘出來的時候,他們滿身塵土,卻似乎意識尚存。
還不等大家為尋找到幸存者而歡呼,兩名傷員便接連在擔架上失去了呼吸。
這一刻,無論是救援者還是醫護人員,又或者是通過電視畫面觀看這一切的普通觀眾,無不雙目赤紅,留下淚水。
事情就是這樣,如果一開始就是尸體,或許心中還會好受一些。
但明明救出來的是活人,轉眼他的生命卻隨風而逝,命運給予了一絲絲曙光,然后將之狠狠碾碎。
這樣的反差,讓人更加心碎,更加絕望。
“為什么會這樣,我明明看那個傷員出來的時候還有呼吸,甚至還有意識,為什么他會死?”
“這些醫生都是白癡嗎?為什么不給他人工呼吸,為什么不立刻搶救他,非要搬到方艙醫院嗎?”
在C站官方賬號下,越來越多的人發出了這樣的質問。
他們中有一些是純粹的杠精。
也有一些人,他們不是不懂醫生肯定有自己的苦衷,但他們就是想要發泄,想要將對死神的怒火找一個對象發泄出來。
好在,還有更多理智的人留言勸解。
孫強也強忍著悲痛,及時在節目中帶來了相關采訪。
“觀眾朋友們,這位是著名重癥創傷專家侯國俊教授。
侯教授,我們看到有不少傷員,實際上我們營救出來的時候,看上去似乎狀態還不錯,但最終我們都沒能挽救他們的生命,甚至就幾十分鐘,甚至十幾分鐘時間,人就沒了。
這實在是一件太讓人痛心的事情了。
作為一個沒有特別多醫學知識的普通人,我和此刻和電視機前的很多觀眾朋友們一樣,想知道這究竟是為什么,我們有沒有更好的辦法,救下這些血脈相連的同胞呢?”
侯國俊深吸一口,無奈的道:“不得不承認,黃金72小時這個最重要的救援窗口期正在慢慢關閉。
接下來,我們不得不面對重癥傷員越來越多的必然局面。
在以往的地震救援過程中,我們經常可以看到,有些傷員在廢墟下堅持了十幾個甚至幾十個小時,仍能保持意識清醒,但在獲救后短幾分鐘至幾小時內,卻走向生命的盡頭。
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就是可怕的擠壓綜合征。
當傷員被石塊、土方擠壓持續時間超過6小時,就會出現擠壓綜合征。
此時肌肉內血管壓扁,既切斷了通往重要心、腦、腎的營養運輸鏈,又阻斷了有毒物質的排泄。
久而久之,肌肉發生壞死,并釋放代謝毒物,一旦壓力解除,這些毒物就會彌漫全身,使全身臟器衰竭,尤其以急性腎功能衰竭為主要表現。
雖然面對疫情,我們醫療組已經準備了血液透析機等一系列設備,但擠壓綜合征是世界難題,一旦發生,死亡率極高,我們也只能…”
“有人!有活人!”
就在這時候,遠處幾名搜救的戰士大聲喊了起來,“有個小伙子被壓在水泥板下了!”
聽到喊叫聲,侯國俊也顧不上采訪了,連忙尋聲跑去,孫強也連忙跟上。
在武警戰士的挖掘下,這里已經出現了一個通向地面的深坑,而被壓小伙子所處的位置,正是農貿市場的一樓。
小伙子此時似乎狀態很好。
雖然被巨大的水泥板牢牢壓在下方,但他除了不能動,看上去一切正常。
他微笑著向武警戰士致謝,甚至還開玩笑說,地震來了,自己剛開的啤酒都沒喝到,全都浪費了。
“你是記者嗎?”
小伙子努力抬起頭,朝孫強說道,“你能給我個鏡頭嗎?我想和我老婆打個招呼!”
剛剛接受過科普的孫強,哪里不知道等待著這位開朗小伙的結局是什么,卻什么也沒有說,紅著眼睛伸過了話筒。
小伙子面對鏡頭也不是很緊張。
畢竟死都不怕,還有什么好顧忌的呢?
他面對鏡頭用力喊道:“譚曉鳳——我想你了!我也想你肚子里的孩子了!
你放心,我會努力活下去,我不會讓我們的孩子生下來就沒有父親…”
小伙子名叫陳劍,和妻子一道從老家來這里打工。
不過就在上個月,他的妻子檢查出來有了身孕,為了讓她安心待產,陳劍讓妻子回到老家,自己則拼命多打了一份工。
誰知道,夫妻兩人這一別,卻有可能再無相見之日。
這時候,電視機前的觀眾們已經哭聲一片,但孫強卻不能哭。
他努力控制住淚水,與陳劍聊起了日常,分散他的注意力以便救援人員打開水泥板。
然而,巨大的水泥板并不是說打開就能打開的。
由于處在廢墟中央,重型器械不便壓入,戰士們開始采用液壓頂和撬桿來打開水泥板。
忙碌了半天,這塊特別厚重的水泥板有了些許松動,但距離搬開還很遙遠。
一個老班長說道:“不行啊,太重了,去叫大熊他們吧!”
大熊就是李景旺。
在重型機械不方便使用的時候,李景旺便是救援人員的底牌了。
所以李景旺這段時間也一直沒有停下來過,他和李超、杜蘭特兩人忙碌游走在各個救援點之間。
指揮中心還特意給李景旺他們配備了對講機,就是方便救援隊叫人。
在戰士們呼叫李景旺的時候,孫強發現陳劍的臉色正在一點一點變差,連忙問道:“陳劍,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我現在…感覺腰桿實實在在有點痛…”
陳劍努力做出一個笑臉,道,“不過沒有關系,在剛剛被壓的那個晚上我才絕望呢,那時候我都想死了,不過轉過頭又想到了老婆孩子,我告訴自己一定要活下去。
現在我看到了你們,看到了這么多好心人,我一定會好好活著的,還有好日…在等著我呢…”
陳劍的笑容依然燦爛,但是他說話的聲音已經越來越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