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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機會(上)

  皇帝既然這般說了,重臣們便耐心等待。

  銅雀園中內外寂靜,萬籟無聲。唯有擺在釣臺周圍的銅爐里,偶爾爆出噼啪輕響,幾枚火星飄飄蕩蕩地飛起,落在曹丕的皮裘上,將白色的絨毛燎出一點焦黑,然后慢慢凐滅了。

  銅爐上溫著熱湯,司馬懿殷勤地打了兩盞,遞給曹真和張郃。

  曹彰有些不耐煩地起身,大步走到釣臺的邊緣。

  釣臺下方的水面已經結了薄冰,湖畔密布的蘆葦都已枯死,大片的樹林只剩枝丫,視野很開闊,冬季的陽光透過樹梢,在薄冰上反射出白光。

  曹彰向四周眺望了一番,沉聲道:“這里倒是沒變。”

  他轉回身,看著曹丕,嗤笑兩聲:“我本以為,子桓你當上了皇帝,總該修一修宮室,至少起幾座樓臺。”

  曹丕將皮裘裹得緊些,面無表情地道:“我沒那閑暇工夫。那是子建會做的事,所以他再也沒機會了。”

  曹彰仰起頭,大笑了兩聲。

  遠處林間有幾名宿衛虎士下意識地往這邊看了兩眼,手按刀柄,使得甲胄發出鏗然輕響,然后又恢復筆直肅立的樣子。

  林間腳步聲響,一名武將不緊不慢地走來。腳步并不特別有力,但在場的武人都分明感到了,那仿佛將要奔赴沙場的堅決之意。

  張遼來了。

  “文遠,請坐。”皇帝客氣地道:“聽聞你身體不好,但此番戰事關系重大,不得不勞煩文遠。”

  張遼行禮如儀:“為國家效死,張遼之愿也。”

  “好!好!既如此,便說正事。”曹丕轉而環視眾人:“我們蟄伏許久,也準備了許久。現在,討伐劉備的時機,已經到了。”

  曹真正在喝湯,一時間幾乎嗆著。他竭力調整呼吸,喘了好幾口粗氣。

  在他下首的張郃也愕然失色,完全沒想到皇帝的目標竟然是劉備。

  “這時候討伐劉備?”

  “難道說…”曹真心念急轉,想到了其中的緣故:“孫權和我們的對抗,根本就是在做戲!孫權要奪取遼東,皇帝早就知道了!”

  曹真與張郃對視一眼。兩人都是宿將,瞬間便從震驚中恢復過來,而震驚過后,兩人迎來的是更大的震驚。

  再看坐在對面的張遼,雖然面上神情不動,手中杯盞里的熱湯,卻也泛起了一陣漣漪。

  曹丕滿意地看著臣子們的表情。

  當日父親常對他說,為人主者操術以御下,自家要君心莫測。知道的說不知道,沒有的說有,務必要時時刻刻都聲東擊西,虛實難測,這樣才能使臣下始終難以揣度君心,不敢欺君罔上。

  那是有點難的。

  不過今天這樣子,挺好。至少曹真他們幾個,是實實在在被嚇住了,不枉我前后許久費盡心機。

  “仲達。”

  “在。”

  “整樁謀劃的前因后果,你給大家說一說。”

  “是。”

  當日曹操在荊襄戰事失敗后折返南陽,途中病逝于舟船之上。

  臨死前他對曹彰說,劉玄德當世英雄,如今羽翼豐滿,只待一飛沖天。從此以后,天下無人可敵。這樣的對手,連我曹孟德都要吃虧,如你們這些小兒輩,便是十個八個捆在一起,也經不住劉備的一擊。

  就算你們還能勉強維持局勢,劉備驅動漢室復興的大潮以碾壓曹魏,必如摧枯拉朽。

  好在劉備并非全無破綻。

  他的眼光太長遠了,數十年來都是如此。曹操再清楚不過。哪怕劉備再落魄的時候,他都會想著最遠的目標,而即將勝利的時候,更是如此。

  換了曹操,在擊敗了敵軍主力之后,一定會竭盡全力地乘勝追擊,將敵人徹底地粉碎,一次性地永絕后患。其它天大的事,日后慢慢再說。在這個過程中,付出任何代價都是值得的。但劉備不會這么做。

  他的事業愈龐大,就愈愛惜羽毛。他不僅要維持自己仁德的名聲,還想要在平定天下的過程中,一步步重建漢家仁德澤被,與民休息的傳統;樹立漢室朝廷的格局和威望;推行與先漢后漢皆不同,而能被季漢所長期沿用的規矩…這才是劉備乃至諸葛亮之流最看重的東西,他們覺得,這些事的意義遠邁戰場上的勝利。

  所以在這一場決定性的大勝之后,劉備多半會稍稍放緩腳步,不急于擴張,而把目光暫時投向內部。

  劉備要把精力投注在那些自以為的百年大計上頭,曹魏卻不需要。曹氏政權從來都是實際的,首先打敗敵人,否則萬事休提。

  所以這個時間段,便是曹魏能夠利用的。

  劉備和他的文武群臣大可以忙著為新生的漢室奠定萬世基業,去忙那些零零碎碎的政務,曹氏的文臣武將們只需要砥礪爪牙,制造或者等待一個在戰場上粉碎敵人的機會…

  “仲達,說得這些太遠了,眼下我們哪來的機會?”曹真忍不住問道。

  司馬懿露出森白的牙齒,笑了起來:“真有一個機會!”

  他提高嗓音道:“從去年起,成都的漢家朝廷為了安撫轄區內的諸多豪強大族、解決他們的財政問題,開始有意識地推動豪強大族向邊疆、域外投入實力。過程中,他們在交州、益州、涼州乃至關中等地的兵力,也會相應出動,以作后援。為了確保過程中不受到我們的影響,他們又與孫權達成協議,要求孫權策動遼東等地叛亂,吸引我們的注意力…”

  “結果孫權這狡詐的狐貍,自己拿下了遼東,與我們直接對上了。”曹真冷笑。

  “那也無妨。終究都需要我軍與孫氏對戰一遭,才能瞞得過人。”司馬懿頷首:“此時劉備看來,我軍的主力一分為二,一部分在遼東,一部分在江東。所以他們大可以安安穩穩地推進他們的大計,把手伸向南海、南中乃至河西、西域遙遠之處。”

  “這又如何?”

  “子丹當是記得,去年春天,劉備遣部屬通使西域,至深冬順利折返。隨即車騎將軍張飛發精卒兩萬五千人,穿行大漠戈壁,威臨西域諸國,降伏河西四郡四千里之地,收戶口十五萬,并遣使攜玉石、香料、夜明珠、西域龍馬等送往成都。”

  “是。”曹真嘆氣。那一場征戰,漢軍在河西四郡幾乎兵不血刃,張既、蘇則、張恭、胡遵等人陸續降伏。但他們已在與曹氏政權隔絕的情況下堅持了兩年,曹氏也實在沒有指責他們的理由。

  得到張既、蘇則、張恭、胡遵等人的協助之后,張飛引漢軍繼續前進,直接深入西域。漢軍兵分南北兩路,一走尹吾,往高昌,直抵秦海畔的尉梨城,于此地設立西域戊己校尉府,置民屯田,并召會車師、高昌、烏孫等國;另一路越過大漠,進駐蒲昌海附近的海頭城,于此地設立西域長史府,同樣灌溉蓄水,置民屯田。

  這都是成都漢室朝廷大張旗鼓宣揚的盛事,并不瞞著誰人,很容易打探到。

  “可這些…和仲達說的機會,有什么關系?”曹真仍然不解。

  “今年三月的時候,成都方面又有消息傳來,說張飛在西域的經營很是得力。今年下半年起,西域大國如龜茲、于寘、康居、烏孫、疏勒、月氏、鄯善、車師之屬,都會派出貴使甚至國王本人,于正旦之日親奉朝貢,略如漢家故事。因為此事的象征意義重大,劉備已經決定了,朝貢儀式不能放在成都,必得在長安方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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