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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家法

  天色近黃昏。

  幾個孩兒呼哧呼哧喘著氣,小心翼翼地沿著驃騎將軍府邸的后墻走。

  有個孩子揪著自己濕漉漉的衣服,低聲道:“好像有人在看我們。”

  阿諾轉過頭,果然發現有好幾個行人站在街對面,沖著這一行少年和孩童指指點點,其中有幾個還是阿諾的熟人,比如有個老者,便是經常賣烤餅給叱李寧塔的。

  阿諾向他們做了個鬼臉,回身道:“不管他們,我們走快點。”

  還有個孩子抱怨道:“我腿傷了,哪里走得快!從江津港回來,十幾里地呢,一路上還要遮遮掩掩的,我腿都快斷了!”

  阿諾嘆氣:“適才大船上那位老先生,不是讓人替你包扎了嗎?再說,沒傷著骨頭,你忍一忍,回到家里好好休息,明天就沒事啦。”

  “那老先生倒是好脾氣,他自己額頭都磕破了,出了那么多血,還派人救我們呢。要不是他的部下得力,我們幾個都要被水沖走,被江里的大魚吃掉了!”

  “嗯,回頭我們得打聽打聽,這人是誰…如果有機會,得買些禮物,上門拜謝。”阿諾學著父親的樣子,摸著并不存在的胡髭重重點頭。

  有個孩兒驚魂未定:“阿諾,你不能直接叫他來將軍府嗎?他救了你,該讓宗主出面謝謝他!”

  “這事情能讓我父親知道嗎?不怕被打死?”阿諾跳著腳:“你休要害我!”

  “哦哦,也對。”前一個孩兒想了想,嘆了口氣:“這次咱們鬧出的事,當真不小。”

  “快走快走,真的快累死了。”前頭有孩子在催。

  適才這群孩兒偷著將小船退入水中,結果他們高估了自己操舟使船的本事,小船立刻就失去了控制。

  船廠在江畔設有望樓,很快發現了他們,然后立即反應過來,雷將軍的兒子在這艘失控的船上!這要是順水一直飄蕩下去,若有萬一,誰能擔得起責任?當即岸上鑼聲大作,不下數百名船工、士卒狂奔到各處碼頭,操縱快船追趕。

  好在雷諾的船只沒飄多遠,就在江津港的外圍,直接撞上了一艘大船。江州制式的小船甚是堅固,硬生生把大船的側舷撞了個破洞,然后才慢慢翻覆。

  好在那大船上的人手甚多,也夠熱心。船上有位老先生,一面指揮水手們排水修船,一面還派人往那漸漸下沉的小船上救人,把波濤浪涌間哇哇大叫的孩子們一一撈上來。

  出了這樣的事,阿諾一行人也是嚇得不輕。待到大船靠岸,負責港口安堵的士卒和心急火燎的管事、船工們又一窩蜂地涌上來,幾乎和船上水手起了沖突。

  雷諾等幾個孩子知道這些必定闖了大禍,無不心慌意亂,覷得船上人不注意,他們溜下大船,拔腿狂奔就逃。這時候誰都亂了方寸,下意識地就想著回家去,只有家里才最讓人安心。

  適才撞船的時候,阿諾在船頭站立不滾,直接滾倒。他的額頭重重磕在船板上,現在腫起了極大一塊淤青,兩個手掌的皮肉都綻破了,連帶著膝蓋和小臂也有擦傷,血跡濺在衣服上,然后被江水洇得化開。

  他不想讓家里人知道今日的歷險,故而特地從江陵北門入城,再繞到將軍府邸的后墻,從角門閃身進去。

  可他才踏進后院沒幾步,還沒溜進自家房間,正撞見追隨雷遠多年、也照顧過他的婢女阿堵。阿堵快五十歲了,平日里頗得主家的信任,能當得將軍府的半個家。

  “啊喲!怎么了?小郎君你怎么這般模樣了!”阿堵揮著雙手,大驚小怪地叫了起來。

  阿諾連滾帶爬地撲上去,挽住阿堵的手臂:“別叫!別叫!讓人聽見就麻煩啦!”

  阿堵立即放低聲:“小郎君,你這是怎么了?”

  “沒事,沒事。”阿諾輕描淡寫地道:“回來路上沒注意路,摔了。阿堵,煩你替大家找身干凈衣服,再燒些熱水來…對了,還要一些傷藥。”

  “這可怎么辦?這可怎么辦?”阿堵嘟囔著,慌慌張張地去了。

  阿諾帶著他的伙伴們徑往偏院,先讓幾個孩子們各自休息,再往自家寢室去。

  待到沒有同伴在身邊,他才呲牙咧嘴地連連呼痛。適才那一下撞船,他傷得著實不輕,在路上奔走時還強撐著精神,這會兒只覺得渾身上下都痛,整個人便如被抽空了也似,腰胯側處被船上某個凸起撞過了,更是抽筋也似的疼。

  他一瘸一拐地走近寢室,推開門。

  便見到趙襄坐在里面,沖著他連連冷笑。

  下個瞬間,便是“啪”地一聲大響。

  “你這孩子,為什么不能讓人省心點!”

  “啪!”又是一聲大響。

  “又不是沒和你講過道理,為什么就不學好!”趙襄柳眉倒豎,下手不容情。

  “啪!”

  “母親,疼!疼!”

  “疼才長記性!你鬧出這么大的事來,家法不饒!我的馬鞭呢!拿我的馬鞭來!”

  “不要啊母親!”

  “啪!”

  “你當大江是什么?是家里的澡盆嗎?你非要把我嚇死對不對!”趙襄忍不住哭了起來,下手卻更快更狠了。

  “啪!啪!啪啪啪!”

  叱李寧塔從院墻上探過頭,擔心地看看,發現是趙襄在打孩子,放心地縮頭回去。

  距離后院十丈許,隔著兩道院墻,是驃騎將軍府安置貴客的館舍。因為雷遠不好奢靡的緣故,這館舍的陳設,比將軍府里要豪華許多。而此時此刻,眾仆婢們更是格外地殷勤伺候,廳堂上左右兩側懸的香爐里,用的都是采用交州特產原料的上好合香。

  廳堂中兩人對坐。

  一人是雷遠,另一人便是適才坐舟與小船相撞的那位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倒是始終氣度儼然。但因為頭上簡單包扎過,身上也有幾處傷勢剛敷了藥,怎么看,總顯得有幾分狼狽。而他的這份狼狽,落到了雷遠眼里,便生出加倍的尷尬來。

  出了這樣的事,驃騎將軍府下屬主管醫曹的醫曹椽、醫曹史等大小吏員們紛紛趕到江津港,適才好幾名大吏親自動手,為他檢查傷勢,敷藥裹創。又專門調了平穩的輜車,送他到將軍府里。雖然接待小心,可他終究快五十歲的人了,又不是皮糙肉厚的武人,突然遭逢無妄之災,強撐著應付到這時,精神難免有些困倦。

  雷遠親自為他倒上茶,客氣地道:“子瑜先生且在這里休息幾日,有什么事,慢慢再談無妨。”

  “呵呵,無事,無事。雷將軍,不過是小孩子玩鬧罷了。我們不妨…”

  說到這里,內院方向哇哇的叫喊聲和責罵聲,從敞開的窗欞間緩緩飄蕩進來。

  “咳咳,子瑜先生,我們已經在打了!這次一定要打到這孩子老實!”雷遠有些倉促地起身:“且先安心休息,我去看一看,不能讓他們太喧騰,打擾了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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