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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滾雷(中)

  頂盔摜甲的許褚從隊列后方橫沖直撞而來:“大王,許褚在此!”

  曹操坐得久了,一下子起身,只覺頭暈目眩。他將短戟倒過來支撐著地面,沉聲道:“南面有敵襲。立即分遣武衛,控制整座營地,督令各部預備死戰。再發鳴鏑、起狼煙、派輕騎,催促五校各部,催促子文、文烈、伯仁、文則、文博、儁乂、國讓…所有人!讓他們…讓他們立即來援!十萬火急!”

  許褚應聲去了。

  一通軍令發出,曹操才發現,自己適才竟把荊襄戰場可用的將領報了個遍。這樣的命令,著實失了方寸。

  他恨恨地嘆了口氣,摩挲著冰冷的短戟,睨視左右,只看到一張張或驚懼,或茫然的臉。

  “大意了!大意了!竟被小輩所欺!”他喃喃自語。

  古語云,千金之體,坐不垂堂。曹操少有大志雄心,更是從來都不好親臨前敵。早年間與呂布、張繡作戰,幾次差點在戰場上丟了性命,那全因為當時兵微將寡,是無奈之舉。

  隨著曹操的地位愈來愈高,隨侍在身邊的精銳將士愈來愈多。之前關中之戰幾乎被趙云所破以后,曹操更是大刀闊斧地擴充了武衛的兵力,在漢家五校禁軍的基礎上,又擴充了武衛、中壘、中堅三營,引為魏王直屬的精兵,日常隨侍左右,以策完全。

  此前他在宛城坐鎮的時候,只這五校三營之眾,就足有精銳兩萬,足以擊退任何來敵。

  然而隨著戰局的不斷變化,曹操的指揮位置不斷向南。其五校三營的本部因為種種任務,被派遣往各處。比如中堅將軍曹真,就領著一營本部,并督外軍,駐留在筑陽以東、樊城以西的地域。

  待到曹操聽聞關羽的行蹤,決定親自南下,其本部精銳在行軍過程中,又難免受到洪水的影響。因為河道得阻隔和道路橋梁承載能力的限制,部隊就不可能始終密集成團,總得分散成適合行軍的狀態。

  便如此刻,曹操的中軍精銳沿淯水兩岸水陸并進。其中,預定駐扎在淯水西岸,與于禁、朱靈等部協同的,約有四千余眾,領兵的是屯騎校尉任福和步兵校尉段昭;停留在瀴水水口,隔著淯水直面鄧塞的,約有五千余眾,領兵的是越騎校尉薛喬和長水校尉戴陵。

  此時隨同曹操進入拒柳堰的,只有許褚的武衛營和吳質的射聲營,合計約四千余眾。

  這樣的兵力分配,本來并沒有問題。畢竟敵人無非荊州軍和交州軍,西面的荊州軍被三面圍攏,擠壓在漢水水畔,而交州軍遭到曹泰所部近萬人的追擊,一直在往東面綠林山里逃跑。

  這東西兩面之間,便是安全的區域,是曹軍應該能穩固控制,摒除敵人滋擾可能的區域。

  問題是,這個區域其實是敵人特意留下的!此情此景,何異于守株待兔!?

  曹操怒不可遏。

  他覺得自己額頭的血管都在暴跳,跳得騰騰作響,跳得仿佛有千面大鼓在隆隆地敲。

  不對,不對,那可不是我的血管,是敵人的騎兵在接近!曹操側耳傾聽。

  越來越近了,他們的速度快得像閃電,規模…至少兩千騎!

  “傻站著干嘛!都上馬準備作戰!”曹操向環繞身邊的扈從們大喊:“來的是交州軍的騎隊!”

  通常來說,曹軍占據河北、中原,坐擁虎騎千群,騎兵優勢為孫劉兩家萬萬不及。但也不是沒有例外,比如交州軍的騎隊,就素為曹軍上下所忌憚。

  交州軍的騎兵,說起來荒唐,竟是源自于曹軍。十年前曹操部下的騎將張喜遭廬江雷氏伏擊所破,一千匹戰馬盡數落到雷氏部曲手中,遂使那幫賊寇如虎添翼。

  后來廬江雷氏投靠了劉備,其宗主雷遠便仗著騎隊之力,在南方屢破強敵。本來這一千匹戰馬征戰十載,怎也該消耗盡了。可雷遠參與了和涼州人的貿易,始終維持著龐大的騎兵部隊,并且以馬超的從弟馬岱為騎兵首領。

  這樣的騎兵部隊,放在任何戰場上都是足以一擊破敵的強大力量!

  將這樣的精銳部隊最先投入戰場,足見交州軍早有預謀,他們是下定了決心,要我曹孟德的腦袋!

  曹操咬牙切齒。

  許褚這時候忙著收攏兵力,接管營地。營地雖小,結構順著堤壩而設,不同于尋常,所以不是立刻就能完全控制住的。何況多處營門、哨卡、望樓乃至存放的木柵、鹿角等物資,都需要本地將士協助,才能用得順手,不致疏漏。一時間,好多地方都傳來喝罵聲、號令聲,許褚更是連聲怒吼。

  動作太慢了!敵騎快要接近了!現在距離多少?三里或者四里?他們隨時將要縱騎突擊,一口氣殺進軍營里來!

  曹操一時間心神動搖。他想奔往南去,親眼探看敵騎的動向,又想往北走,越過土崗,沿著瀴水奔逃。但他終究是宿將,到了這樣的關鍵時刻,不至于完全慌亂失措。

  不能逃!一逃,全軍就崩潰了!

  重重地喘息幾聲,他抬起頭問道:“這拒柳堰的守將是誰?”

  部屬們無不茫然,有人道:“此地不是曹泰將軍的轄區么?”

  曹泰這時候已經反應過來了,自己完全被交州軍所欺,以至陷魏王于險境…這樣的大罪,換到夏侯曹氏以外之人,夠抄家滅族的了!他嚇得面無人色,雙股顫抖,遠遠地躲在某個角落。

  偏偏竟有人提我?這是要我死么?

  曹泰心中大罵,不等曹操眼光掃來,連忙雙手捧著曹操用來砸自己的長劍,膝行到曹操身邊,先不說話,頭如搗蒜。

  曹操的聲音從頭上飄落:“這拒柳堰的守將,你可熟悉?”

  曹泰心中一松,顫聲道:“此地守將本來是勞宣。勞宣死于洪水之后,有個叫范登的都伯在此聚兵,維持局面。此前數日,我向此人傳達號令…此人倒還恭順。”

  現在這時候,恭順不恭順很重要嗎?

  曹操冷笑了兩聲,招手道:“你來!”

  曹泰膝行而前。

  曹操拍了拍曹泰捧著的長劍:“你持我佩劍,去找這個…這個…”

  “范登。”

  “找這個范登,要他全力配合許仲康行事,全力守住營地!你告訴他,只要擊退交州軍的攻襲,我讓他做個將軍!讓他作千戶侯!”

  “是!是!”

  曹泰捧劍而去,見人便問范登在哪里。

  倒是順利,立刻就有人告訴他:“范都伯和州從事,帶人往南面迎敵去了!”

  曹泰立即往南面去,狂奔了百數十步,便看見兩人帶著數百軍卒,熙熙攘攘地抵在最外緣的一處營門左近,做死守的姿態。

  曹泰沖過去劈面便問:“誰是范登!”

  “我,我便是范登。足下是?”一名青年軍官轉身回來,神情居然還很鎮定。

  “我乃武牙將軍曹泰是也!魏王讓我持長劍來此,要你全力守住營地!魏王說,只要擊退交州軍,便讓你做將軍,讓你做千戶侯!”

  范登濃眉一揚,隨即搖了搖頭:“顧不得這個了。曹將軍,你看!”

  曹泰大步向前探看,耳畔的隆隆蹄聲仍在,卻只見營地下方綿延數里的蘆葦叢隨風飄動,沒見到交州軍騎兵的蹤跡。

  “怎么回事?”

  范登身旁的州泰面如土色:“他們沖進蘆葦蕩里了!他們…我們…”

  曹泰喜道:“蘆葦蕩里?這不是好事么?蘆葦蕩里怎能策馬?他們都要被困在里面了!”

  范登長嘆:“昨日我們為收割蘆葦方便,往蘆葦蕩里鋪設了道路,都是足能通行騎隊的寬闊道路,還鋪了五條!”

  “什么?”

  就在這時候,隆隆的蹄聲越來越響,地面的抖動越來越激烈。蘆葦叢中開始有成片的金屬光芒越來越近,像是某種金鐵打造的巨神將從地底深處升起,揮動山岳般的手臂砸平拒柳堰營地!

  在這種巨大的聲勢之下,每個人內心深處的恐懼感被完全誘發出來。無論曹泰還是州泰,都開始不由自主地狂喊:“結陣!結陣!都把拒馬舉起來!”

  下個瞬間,數十面軍旗從灰黃色的蘆葦蕩中猛然挑起。忽喇喇翻騰如云的旗幟之下,千百鐵騎如同撲食的獸群般聚合。隨即,他們開始向著高坡加速,如江河倒卷而來!

  無數戰馬越來越逼近,他們密集平舉的槍矛有時候彼此碰撞,發出令人心悸的鏗鏘之響。而他們的鐵兜鍪、明光鎧甲、和繪制獸面的金屬馬鎧反射著陽光,像是光芒的利劍刺入人眼,簡直叫人不敢直面!

  曹泰隨手奪了面鐵盾拿著,連連罵道:“許褚呢?許褚怎么還不來!”

  州泰弓著腰,用肩膀抵住一段木柵,厲聲喊道:“范都伯,范都伯,讓你的人頂住!”

  范登忽然站直身體。

  他看看曹泰和州泰,再看看左右的曹軍將士,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下個瞬間,他和身邊十數人一齊奮臂攘袖,縱聲狂喊:“我軍敗了!快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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