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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糾纏

  漢水以北。

  交州軍確實并未遵照關羽的吩咐,阻擊曹軍于半途。

  關羽不在現場,并不知道雷遠所部分散得厲害,又受地形所限,一時難以集中。

  想要交州軍阻擊曹軍三日,不是一定不行,但在賀松戰死,所部潰敗之后,雷遠就意識到了:那恐怕要流盡交州軍上萬將士的最后一滴血,將淯水兩岸都染成紅色才行。

  終究雷遠所領的,并非后世那支意志如鋼鐵的人民軍隊。歸根到底,交州軍仍是一支舊時代的軍隊。在雷遠看來,他們的戰斗意志更多地來自于雷遠賜予他們的田宅、官位,來自于對美好未來的期盼,來自于對雷遠個人的信任,卻未必能支撐他們去執行必死的任務。

  而雷遠本人,也不是拿將士性命去換取聲名、富貴的殘忍之將。就算他能一聲令下,驅使萬人赴死,他也絕不會這么做。

  在這樣的情況下,雷遠有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從昨日清晨開始,交州軍不再謀求正面集結,阻擊曹軍。他們索性繼續分散,多支部隊以兩三千人的規模,與曹軍不斷糾纏,反復形成犬牙交錯的局面,然后又急速后退,將曹軍的追兵不斷牽扯出外。

  交州軍以廬江雷氏的部曲為骨干,而廬江雷氏部曲,源于當年的淮南豪右聯盟。這些出身淮南的將士們,如今很多都成了交州軍的骨干。較之于尋常的經制之軍將校,他們多了幾分機敏狡獪,也多了幾分狠勁。

  憑借著當年化整為零、在山間與朝廷大軍對抗的經驗,他們彼此之間,能通過口哨或含義復雜的號角相聯絡,始終保持靈活機動的狀態。

  不僅如此,雷遠在交州的數年間,還多次出動數以萬計的兵馬與蠻夷部落作戰。各部將校領兵穿行在合浦、高涼、交趾乃至益州北部的深山大壑中,與本營或本軍主力失去聯系,乃是常事。

  諸多將校們都習慣了這種分頭作戰、獨立作戰的局面。整個交州軍自上而下的將士們,也都能夠承擔這樣的壓力。

  這樣的戰斗方式,恐怕當今天下,只有交州軍做得到。

  如此一來,對面的曹軍反倒難以應付,如于禁、朱靈等縱為宿將,也都生出了無從著手之感。

  他們仿佛又一次遇見了多年活躍在青徐、汝南等地的黃巾軍,不知道敵人的本部在哪里,也不知道哪一支才是主力。就在他們的眼皮底下,交州軍散而復聚,聚而再散,一擊即走,去而復還,就像是一張扯不破、撕不爛的老牛皮一次次張牙舞爪地裹上來。

  其實也未必威脅很大,卻要費絕大的力氣才能撕扯開。

  問題是,交州軍的裝備、斗志、組織,又豈是當年的黃巾軍可比?不客氣的說,勝過何止百倍!

  曹軍沿河而下的大隊為了應付這種攻勢,建制一次次地被打亂,而中軍的甲士、精騎往來救火,卻總是慢了半拍,徒然心焦。

  從昨日凌晨到今日午時,交州軍雖未阻斷,卻大大遲滯了曹軍的行動。

  此時行軍最快的一支曹軍精銳輕兵,已經抵達了樊城,另一支偏師也乘坐木筏直驅鄧塞,可后方各部的隊列愈來愈松散。

  從南向北看,無數將校各自領兵,分布在從新野到樊城超過一百五十里的蜿蜒水路、陸路上。

  而從東西方向看,由于交州軍各部一次次的滋擾,曹軍的許多部隊一次次被遣出,向東面驅逐敵軍。他們有時候能夠歸建,更多時候,則被吸引到了淯水以東的水澤和洼地間。

  隨著水勢消退,露出水面的高地形成了復雜地形,曹軍的舟船、木筏,并不能保證他們在其中自如穿行。他們稍一疏忽,反而會遭到猛烈的打擊,成為交州軍的俎上魚肉。

  但這樣的戰斗也并不輕松。

  便如此刻,丁奉率部猛攻,搶在后繼的曹軍趕到之前,完全擊垮了被壓制在沼澤邊緣的一部分曹軍。

  曹軍當場戰死了三十多人,有超過百名精疲力竭的殘卒扔下武器盔甲,往沼澤深處逃亡。雖然洪水已過,可各處的沼澤比尋常河水要可怕的多,他們逃進沼澤以后,很快就會被齊腰甚至齊胸口的污泥吞沒,然后化成野獸的口中食糧。

  丁奉所部昨天下午得到了一段休整時間,這會兒將士們的體力和精力都還不錯。于是他停留在原地,甚至還把軍旗高高舉著,等待下一撥曹軍追來。

  按照雷遠的意思,其實他應當再往東走,繼續吸引曹軍追擊。但丁奉殺起了性子,偏要再戰一場,下屬們也無法阻撓。

  下一撥曹軍須臾趕到,于是戰斗又一次展開。

  這支曹軍的兵力較多,領兵軍校甚是老練,竭力在起伏蜿蜒的土崗上保持著連續完整的戰線,向丁奉所部奮力壓迫。

  丁奉所部果然步步后退。于是,當他們越過一處遍布軟泥潭和濕沙地的河灘以后,曹軍卻一頭撞了進去。

  他們中的半數將士立即就身陷泥濘,難以行動,而丁奉隨即親領扈從發起了橫向沖擊。

  這幾次廝殺,丁奉都親臨前敵,身上受了好幾處傷。此時他突入敵陣,正在大砍大殺的時候,也不知是誰投了一塊石頭,正砸在他的額頭。

  丁奉的頭盔已經是精制的上品,卻吃不住石頭的沖擊力,頭盔邊緣的長條形甲片立即就被崩飛了。丁奉額角處一陣劇痛,幾乎以為自己腦漿迸裂了,隨即鮮血狂涌出來,遮蔽了他的右側視線,又沿著脖頸流淌到胸膛。

  這樣大量的失血,立時讓丁奉頭暈目眩,踉蹌了兩步。

  他身邊的親兵們趕緊圍上來,想要護著他退走。但丁奉的斗志正在熾烈之際,哪里肯退?他不但不退,還猛沖上前,一連斬殺了幾名敵軍,直到這一撥曹軍陣腳挫動,才返回去包扎傷口,帶領部屬們向東面退走。

  距離丁奉作戰的位置兩里開外,雷遠和一批扈從正嚴陣以待。

  馬忠排開高大的蘆葦,眺望丁奉的戰斗情形,忍不住嘆了口氣。他們趕到這里,便是為了協助丁奉擊退追兵,卻不了丁奉殺得興起,自家便將任務完成了。

  他轉回身道:“也好,將軍,咱們可以稍稍休息一會兒。”

  雷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微笑著道:“我餓了,找點東西來墊墊肚子。”

  馬忠看了看自家腰間的皮囊:“我還有幾枚烤餅,將軍你要么?”

  雷遠連連搖頭:“那不好吃!含章,你拿…”

  他習慣性地叫喚李貞,叫了一聲,才想起李貞昨晚被他派往襄陽方向去了,這會兒不在身邊。

  莫非真要吃那兩張沒滋沒味的烤餅?

  雷遠想了想,隨手抹了把臉。

  因為各部分散作戰的緣故,雷遠這個左將軍,今日也難免接敵。就在半個時辰前,他還親自拔劍與曹兵搏戰,殺了一人。這會兒汗水和污血混在了一起,黏在了他的眉毛和頭發上,結成了一塊塊的,讓人很不舒服。

  他抬手剝著顴骨旁邊的血塊:“快拿來吧!烤餅甚好!”

  馬忠連忙取了烤餅給雷遠。

  雷遠狼吞虎咽。

  馬忠在旁忍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起了個話題:“將軍,各部都已經竭盡全力了。果然關君侯那邊,就能解決襄陽,領兵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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