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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章 舟筏

  關羽緩步走下高地。

  密集的軍船聚攏在前方,無數將士攜帶著長梯、大盾等物,絡繹登船。

  其中較大的一艘,是關羽的座船。

  襄陽城周邊的水深已經降到四尺余,所以這艘坐船也只是尋常的走舸而已。再大一些的軍船,貼近城池就有擱淺的危險,何況很多大船都在前幾日的進退調度中損壞了。

  關羽躍上船頭,轉身喚道:“周倉!”

  正在遠處調度兵力的周倉疾步趕來,站到水邊:“末將在。”

  關羽看了看周倉,再環顧將要各自登船折返的諸將,從腰間解下自己慣用的那柄繯首刀。

  這個動作,讓諸將的注意力全都集中了過來。

  這把繯首刀比通常的標準制式要長出半尺,重了一倍有余。刀身上沒有任何佩飾,刀鞘上的漆也都剝落了,浸潤著黑色的血跡。刀柄上纏著的布條層層疊疊,顯然磨損過許多次,又重新捆扎過許多次。

  關羽沉聲道:“荊州十載經營,十載苦戰,目標就是襄陽!我軍中無數荊襄之地的將士們日思夜想的,也是回到襄陽!現在襄陽就在我們面前,這便是決戰之時!此刻我軍精銳盡在此處,而敵人已至窮途。拿下襄陽,乃是理所應當;若不能,便是我們的羞恥!”

  說到這里,關羽將繯首刀遞給周倉:“交州軍正在北面,為我們阻遏曹軍的后繼兵力,我們的任務,就只是襄陽!周倉,你持我佩刀巡視各部,若有作戰不力,臨陣畏縮的,無論是士卒還是軍官,乃至將校,一刀便殺了!”

  眾將無不凜然,皆大聲應道:“君侯放心,我等全力攻戰,必破襄陽!”

  荊州軍此番也是精銳盡出。校尉以下都不必提,只偏裨將軍以上,有名聲的將領,便足足有數十人在此。此時數十人的嗓音或渾厚、或高亢、或嘶啞,卻無不殺氣升騰,仿佛要將天空的云層沖破一般。

  關羽眼神如電,再看各處舟船上的將士們。

  山呼海嘯一般的聲浪,從上千人,上萬人的口中同時喊出:“全力攻戰,必破襄陽!”

  “開船吧。”關羽揮了揮手。

  兩名鼓手在船頭,渾身冒著熱汗擊鼓,分布在數十艘大船上的大鼓紛紛應和。震耳欲聾的鼓聲中,數也數不清的舟船,紛紛啟航,如同一張巨大的羅網,罩向襄陽城。

  數萬人規模的攻城戰,攻打的又是天下屈指可數的堅城、大城,威勢何等驚人。就連身在漢水對面、正在巡視跑馬嶺的雷遠,也聽到了動向。

  雷遠立定腳跟,遠遠觀望了片刻。

  他能看到數十里外的襄陽城,城上的人影往來奔走,像是狂亂的蟻群。整座城池處于波光粼粼的大水之中,夕陽的映照下,有密集的船只從四面八方逼近,船只的剪影被拖得很長,仿佛將水面染成了深色。

  雷遠覺得,從襄陽方向好像有熱風傳來,那風里帶著血腥氣,帶著熾烈的殺氣,時不時還會帶來隱約的喊殺聲。那喊殺聲起初如波浪也似,這里一陣,那里一陣,漸漸地匯成了一股,轟然永不停歇。

  雷遠起步往高處去,想看得更清楚些。但山脊的地面依然濕滑,他手臂擺動時又一陣劇痛,連帶著身形一個趔趄,差點失去平衡。

  李貞慌忙向前扶著雷遠。

  “關將軍開始攻城了。”雷遠道。

  “是啊,荊州軍的氣勢,甚是雄壯啊。”李貞贊嘆道。

  “只可惜,大船甚少。將士們不能直接登城,還得在城墻下頭惡戰…可惜!”袁龍在一旁嘆氣。

  袁龍這么一說,雷遠便想起自己去支援江東作戰時,見到江東攻取皖城的情形。

  當時春水方升,正與此刻的襄陽周邊差相仿佛,而江東水軍動用了上百艘高大的樓船,直接逼到城墻。樓船上的戰樓高處,有弓弩手居高臨下以箭雨掃過墻頭,而樓船的甲板與城墻平齊,江東將士自戰船躍入城中,如履平地。

  雷遠不禁問道:“荊州水軍不是有許多大船么?為何不用?”

  袁龍是荊州水軍出身,雖然這幾日忙著在漢水左岸作戰,但這上頭的消息依然靈通。他答道:“將軍,荊州軍這幾日里全靠水軍船隊運載進退,此前船只冒雨夜航,沿途頂風迎浪,損失很是慘重。很多大船都在洄湖和赤山兩地擱淺了,還有些在漢水中相撞沉沒。我聽說,荊州水軍此刻能用的斗艦不過十數,艨艟大概只有二三十艘,此刻大多都在赤山營地修理。至于小船…”

  袁龍指了指襄陽方向:“關將軍應當是把能用的盡數投入了。”

  這些年雷遠頗曾留心水軍,知道軍船的損耗乃是常事,每一年都要不斷地新建船只,補充船隊數量。只是,船隊損失如此巨大,哪怕以整個荊州的力量,恐怕也不是短時間能夠恢復的。

  甘愿付出如此代價,關羽對此戰的決心之堅定可見一斑。雷遠讓馬忠渡漢水詢問,倒像是多此一舉。

  雷遠轉而又想到,要避過這場洪水,終究不免付出代價。荊州水軍的損失慘重,交州水軍又何嘗不是呢?與明顯正規許多的荊州水軍相比,交州水軍的組成復雜,有戰船,有民船,甚至還有漁船,許多都是臨時征調來的,從未涉足戰場。

  這些船只規格不同,新舊不一,水手的操舟之術也有高下。過去數日里船隊運載各部往來攻襲,忙碌疲憊到了極致,難免出現各種各樣事前無法預料的問題。

  雷遠就在今日里,已聽各部報來說,發生了不下十次船只相撞或者擱淺損壞的事情,只不過袁龍這廝好面子,憋著不在雷遠面前提起而已。交州軍船的人力、物力已用到了十足十,至多再維持兩三天的高強度運行,就該力竭了。

  雷遠想到這里,下定了決心:

  掩護荊州軍的任務不能放棄,攻戰還要繼續。而荊州、交州兩軍分處漢水兩岸,基本的水面力量不能不維持住。所以,大規模調用水軍、四出攻襲之舉,可以暫歇。從明日起,己軍該當主動收縮,集中兵力到霸王山周邊,全力先擒曹休。

  正想到這里,山道下方忽然一陣紛亂,許多人哇哇叫嚷,狀似驚駭。

  侍從在山道下的,都是雷遠直屬的扈從,歸屬李貞的指揮。見他們如此驚擾,李貞覺得丟了面子,當即大怒喝道:“吵什么?”

  數名扈從簇擁著一人奔來。

  眾人認得,那人乃是賀松的扈從。

  賀松所部今日在鹿門山北面,往淯水上游方向攻打,如何會狼狽至此?

  但見他血透重鎧,身帶多處傷勢,虛弱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只用眼神示意,讓人懷中取出文書。

  那文書上已沾血跡,打開后,上面潦草寫道:“曹軍新野之眾順水而下,聲勢浩大。舟筏首尾相繼,不計其數。”

  “這…這怎么可能?”所有人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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