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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四章 進退

  諸葛亮對叛亂荊州士人的處置既快且狠,近千顆人頭滾滾,只在一夜之間。而地方上,竟沒有引發太多的震動。

  其余巨室豪右依舊是以張存、韓增、衛涇、黃柱等人為首,紛紛贊賞,都說漢中王自是仁厚,孔明也堪稱仁至義盡。既然潘濬等人自尋死路,軍師將軍除暴禁邪、直法行治,乃是理所應當。

  荊州上下皆是忠良,早就與潘濬這等死不足惜的叛逆劃清了界限。此時豈止情緒平穩,簡直歡呼雀躍。

  之后諸葛亮繼續坐鎮江陵。

  自建安二十一年四月到七月,孫劉兩家的戰斗依舊如火如荼。

  隨著荊州、交州全力動員,逐漸匯集龐大兵力,投入到向江東的作戰正面。

  五月中旬的時候,陸議、魯肅等人主動放棄陸口東撤,李嚴、寇封、習珍等部越過陸口,攻陷浦圻。隨即左將軍雷遠領交州軍一萬抵達前線,統轄全軍。這一路,兩州兵馬合計三萬余人,直逼鄂縣、西塞。

  同時潘璋、徐盛兩部糧食無著,終于被迫投降。于是荊州軍本部終于騰出手來,關羽親領三萬余眾猛攻駐在夏口的朱然、孫瑜等部。

  朱然頗擅守城,依托夏口與沙羨兩處戍城,一度與關羽互有攻守。然而孫瑜不久病死于軍中,其部曲大為沮喪。

  孫瑜軍中固然有勇士,但大體來說,稍顯良萎不齊。苦戰數日后,傷亡不小,本來就斗志衰退,主將一死,更是散亂不堪。朱然分遣人手控制孫瑜所部,自家用于前敵的兵力反而捉襟見肘,于是漸漸不支。

  面臨如此巨大的軍事壓力,江東選擇了向許都朝廷上表臣服。當月朝廷便遣使,正式封拜孫權為車騎將軍,以年僅七歲的孫權長子孫登為侍中,留鄴城。

  交出了長子,就只換來朝廷承認當年被玄德公推舉的職位,價碼較之數年前許諾的吳公、揚州牧,未免不堪。而孫權的部下則喜氣洋洋,皆因許都朝廷又封四十二人為列侯,為將軍、郎將百余人。其中陸議果然為鎮東將軍,儼然成了足以與吳侯分庭抗禮之人。

  既然孫氏臣服,曹氏除了政治上的抬舉以外,也有軍事上的支援。雖然曹公所領的鄴城中軍精銳疲憊不堪調動,但各處前線駐防兵力仍可一舉。

  六月以后,曹軍三路齊發。

  樂進往江陵,文聘往夏口,而聚兵江淮的于禁督領臧霸、孫觀等部,橫掃了包括皖城在內的孫氏江北領地,兵鋒直逼大江,作出渡江支援吳侯的姿態。

  前兩路倒也罷了,關羽虎踞南郡,自有辦法驅除他們。而于禁對吳侯的支援,簡直讓吳侯心膽俱裂,急召前線諸將折返。

  到了七月,關羽攻入夏口,重新占據了這座他在赤壁時聚兵的軍事要塞。雷遠則率軍破入西塞,直逼柴桑。而交州軍自南海出發的一部,也已經攻入廬陵郡。

  由于前方戰局實在順利,益州諸將也有立功的念頭。故而漢中王又遣出甘寧、吳懿等將充實荊州兵力,一度在大江南北集結了近八萬雄兵。

  江東歷三世經營,兵力十分雄厚,即便到這時候,與漢軍對抗的吳軍水陸兵力仍然更多。但水軍再怎么強盛,終究無法上陸爭衡,更兼諸將人心浮動,各部都不全力作戰,江東政權搖搖欲墮。

  直到七月中旬的時候,荊州軍一部偏師前出,在潯陽以東撞見了南下的曹軍于禁所部。兩軍惡戰一場,各自折兵數百,在龍感湖、大官湖一帶扎營對峙。

  因為這一系列的軍事行動都在夏季暑熱時展開。曹氏不適應江畔水網地帶的氣候,而荊州、交州諸軍也稍顯疲乏,于是以此為契機,各方軍隊的行動先后停止。

  七月末的某一日,吳侯于建業大會諸將,痛陳厲害,聲稱欲效法勾踐忍辱負重,以圖長遠。說到痛徹心扉處,吳侯幾乎嚎啕,而群臣聞之,莫不涕泣橫流。涕泣之后,諸葛瑾再度啟辰前往江陵,重新開始談判。

  此時,雷遠已然親自進駐到西塞以東的下雉縣城。

  這座縣城位于江夏郡的最東端,扼富水入江之口,北臨網湖,南倚雞籠山,堪為大江中游的一處要地。

  前漢武帝時,淮南王安謀反,其臣子伍被為王畫策曰:守下雉之城,結九江之浦,絕豫章之口;強弩臨江而守,以禁南郡之下。可見此地乃是揚州方向與荊州上游對抗的重要據點。

  下雉縣有富水,富水左右有吳人用心經營的灌溉系統,公私裂溉,咸成沃壤。孫權在此設有軍屯,駐軍三千余人。

  此時這三千余吳軍大部奔逃,少量被俘虜了。雷遠便以這些俘虜為主,再調動民伕若干,照料田畝,做好收割的準備。而他本人則在富口以東的一處戍城居住,時時巡行各地,勘測地形,并作出對江畔各縣守備情況的初步計劃。

  由此地到長沙北部各縣,都是預定必要降服的土地。雖為荊州軍府所轄,后繼的建設與雷遠無關,但他覺得,不妨對各地實際情況加以巡查,及早計劃,也便于后來荊州軍府的通盤考量。

  雷遠隱約記得自家熟悉的歷史上,在他后方的鄂縣便是后來千載知名的雄城武昌,好像還是孫權始建。既然此番漢軍踏足這一帶,那必定要好好經營,至少不能比孫權干得差了。

  這一日陪同雷遠勘查地形的,是副軍將軍寇封。

  年初時,寇封在其政治盟友的策動下,主動要求移駐荊州,試圖取代雷遠在荊州、交州的特殊地位。此舉一度將諸葛亮都牽扯在內,幾乎引得雷遠大怒。

  然而當雷遠在成都的時候,寇封卻沒過多久就中計丟了公安。非要追究起來,此番荊州危局,他難逃主要責任。

  總算寇封畢竟還有武人的血氣,他親往羅縣,依托寇氏的地方影響力召集部屬,自籌糧秣投入對吳軍展開反擊。

  待雷遠統轄江南諸軍,攻往柴桑的時候,寇封初時羞愧不敢見;后來雷遠待之如常,寇封也歷戰頗建功勛,好幾次出生入死,差點送命。

  然而數月間,無論成都中樞還是身在江陵的軍師將軍諸葛亮,往來公文里都幾乎不提起寇封,似乎荊州諸將中就沒有這個人。

  隨著時間推移,寇封心中愈來愈忐忑不安。

  這方面,雷遠也無從勸解。

  正好這一日勘測地理,他約了寇封同行,權當散心。

  兩人策輕騎,緣山水而行,踏過百草豐茂的湖畔原野,有時候看見成群結隊的野鹿小跑著經過。寇封忍不住持弓虛引,做出射獵的姿態。

  “續之,你還記得我們在樂鄉縣的湖澤間射獵的情形么?”他問道。

  “自然記得…”雷遠頷首:“那一日里,我們圍住了一頭極壯健的公鹿,身上中了好幾箭還能沖出包圍。全靠伯昇催馬趕上,將之扳倒勒斃。當時我就想,伯昇勇力非凡,便是三五個雷續之其上,怕也不是對手。”

  寇封大笑。

  笑著笑著,他又淌下淚來。

  “當日續之領數萬軍民千里迢迢來投…來投漢中王,漢中王親自往夏口迎候,又令坦之帶領水軍船隊接應。我聽坦之說起續之在江淮大戰曹軍,守護淮南百姓的壯舉,十分贊嘆,故而有心結納。我對續之的友善,絕非虛假。”

  雷遠頷首:“我明白。”

  寇封咬了咬牙,繼續道:“那時候我常結交荊襄年輕俊彥。除了坦之,還有霍峻、向寵、習珍乃至馬謖等人,都與我親密。不瞞續之,他人都以為我性格粗疏,其實我自家也會權衡,甚至私心想過,若自己有可能…有可能…”

  他囁嚅了兩聲,好在雷遠微微頷首,表明自己明白寇封的意思。

  寇封接著道:“當時我隱約盼著,諸位以后能成為我的伙伴、臂助,我們一起建功立業,名書竹帛。可后來數年里,我一直覺得自己沒有得到盡展長才的機會,而諸位也似乎漸漸與我疏遠。待到漢中王令我復歸寇姓,我心里…心里簡直…”

  他用力拍打著鞍橋,一下又一下。過了好一會兒,他長嘆道:“現在想來,是我妄想得太多,以至于進退失措!續之,是我荒唐!是我誤人誤己!”

  說到這里,劉封有些失落,有些茫然。

  他側過身看看雷遠,漲紅了臉想要再說幾句,卻實在不知該怎么表達。

  卻聽雷遠輕松地道:“這就叫,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伯昇,若手持刀劍面對面廝殺,三五個我也不是你的對手;但若說到舉萬眾戰勝攻取,我雷續之似有一得之愚。”

  寇封連連搖頭:“續之過謙了!”

  他待要再說,后方不遠處蹄聲急響。數名軍吏催馬趕到近處,伏身行禮:“啟稟雷將軍,漢中王與孫氏和議已成。”

  “哦?”

  雷遠和寇封對視一眼,軍吏又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諸葛軍師和關君侯請雷將軍盡快返回江陵。君侯說,其中緣由,請雷將軍看信。”

  雷遠展信一看。

  書信是關羽親筆寫就。信上說,成都中樞來使,攜漢中王詔書封拜諸將。其中,以雷遠功大,拜為新寧侯,食三千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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