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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章 退路

  “怎么樣?看得清么?”梁大焦躁地問道。

  劉郃攀著一株長在夯土臺基上方的老樹,竭力瞪眼去看。可這幾年他的眼神不如年輕時,江陵城也隔著太遠了,雷遠從北面進城之后,又一直再往南面推進。放眼望去,只見城中宛如沸水翻騰,仿佛有無數將士往來廝殺,但揉揉眼再看,好像又看不清楚,只覺得一陣陣的殺聲轟然貫耳,叫人忍不住有些眩暈。

  他悻悻地嘆了口氣,對梁大道:“雷將軍在城里,你還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們只要守住紀南城!”

  “若雷將軍出了閃失,這個紀南城有什么用?我們守在這里就是等死!”梁大罵了一句,吐了口唾沫。

  劉郃冷笑一聲:“蠢才!雷將軍若有閃失,你在哪里都是死!”

  梁大大怒。

  “你倒是聽仔細了!我是說,當組織一批精銳,往江陵城里支援!豈不勝過在此地干等?”

  當年雷遠未到荊州的時候,梁大是樂鄉縣勢力強橫的宗帥,行事手段頗為兇悍狠辣。而劉郃則是聚攏敗兵,依托一個小小驛站自保的老卒。雙方打過交道,都有忌憚。

  后來兩人都成了雷遠的下屬,也一向彼此敬而遠之。

  但這會兒,兩人卻不得不并肩作戰了。此前連戰連捷的時候倒還罷了,局勢一旦險惡,誰的情緒都控制不住。

  這時候有個士卒急匆匆趕來,打斷了兩人的對峙。

  “劉功曹,梁縣尉,有個情況,陶從事覺得奇怪,想麻煩兩位去看看。”

  陶從事便是陶威。他是雷遠的親近扈從出聲,自家手頭也有蠻兵實力,故而眼下聚集在紀南城中的各部,便隱約以陶威為首。

  此前他們殺入紀南城的時候,與賀齊所部連番惡戰,死傷不小。但這時候賀齊等人大約都被呂蒙召去應對江陵城的變面,于是紀南城這邊反而成了戰場上不受重視的角落。吳軍只留下三隊各千人左右,間隔數百步監視。

  眾人稍得喘息,遂利用賀齊的營地,額外再增加了幾座簡易箭樓,做好固守準備。因為將士們大都又累又餓,所以趕緊翻出營地里的存糧,用大鍋煮了吃飽,然后再排了序,把各部分成三批輪番休息。

  此刻聽得陶威召喚,兩人連忙跟著士卒,往紀南城北面走。

  繞過幾片頹塌的夯土碎石,便看到一處極巍峨的夯土臺基頂端,陶威頂著面盾牌小心地半蹲在一段矮墻后頭。

  這兩人都是沙場老手,頓時便微微躬身,絕不冒頭。

  劉郃壓低嗓子:“公權,發生什么事了?”

  這處高大臺基,便是當年玄德公與諸葛亮、關羽商議南郡防務,決心重開子胥瀆以遮護江陵的地方。由臺基向北面眺望,越過連綿蒹葭和河道淤泥堆積起的堤壩,不遠處便是自西向東流淌著的子胥瀆。

  而這座巨大臺基本身,則像是紀南城探入子胥瀆的一枚楔子。

  按照當時的設想,水軍通行于子胥瀆,可以對南下曹軍形成巨大的阻礙。數年前曹仁南下,關羽便是以水軍橫貫子胥瀆,一舉迫得數萬曹軍崩潰,曹仁自剄于沙場。

  而此時江東水軍已占據江津港,大批江東軍船沿著揚水上溯。子胥瀆不僅不是助力,反倒與荊城的潘璋、當陽的徐盛共同組成了一條防線,阻礙關羽率軍折返。

  眾將突入紀南城的時候,便曾經遭到子胥瀆上巡行軍船的箭矢襲擊。后來賀齊所部撤離,時不時還有警備軍船橫行水面,往營中射箭。為免糾纏,眾人宿營的地方都靠近紀南城南面,在北面只放兩個哨卡,以防江東水軍登岸滋擾。

  這時候陶威忽然關注這個方向,倒讓劉郃、梁大一時莫明。

  聽得劉郃隔著老遠發問,梁大也問:“難道江東水軍有什么奸謀?”

  陶威招手讓兩人過來:“你們看!”

  兩人確定水面上沒有江東船只,這才探頭出去張望。

  此時天光漸黯,夕陽將落未落。順著陶威伸手所指的方向,兩人只見對岸靠東面數里處,影影綽綽有騎兵奔行,還時不時有小隊騎兵試圖趟過某一段寬闊但較淺的河水。

  水面波光粼粼,映照出騎士的身影,可惜距離遠了,看不清他們的甲胄形制。

  騎兵們既不打旗號,也不呼喊,似乎刻意保持著沉默,不想引起注意。然而水面上往來的軍船視野極其寬闊,好幾艘走馬舸飛也似地趕了過去,向著對岸颼颼放箭,箭矢中伴有聲音尖銳的鳴鏑,再過一會兒,有更大的軍船駛近,并以此起彼伏的鑼聲報警。

  在水上、水畔,舟船與弓弩配合,便是絕無對手的霸主。對岸的騎兵們在拋下幾具尸體之后,不得不匆匆后退,沒入對面成片林木組成的深黯陰影里。

  三人全神貫注地凝視那處,直到眼睛都酸了,才收回視線。

  “這是…”梁大想到了一個可能,他振奮地看看其余兩人:“莫非是關將軍回來了?”

  他猛然站起揮拳:“若是真的,那可太好了!”

  陶威望向劉郃:“你說呢?”

  劉郃慎重地道:“宜都到江陵一百八十里,關將軍昨日接到消息,連夜啟程折返,這時候或許能到。為了保證行軍速度,所領當是輕騎,數量也不會很多。適才我看水邊渡河的騎士,不過數十人…”

  他沉吟著道:“有沒有可能,關將軍所部遭到吳軍沿途攔截,損失很重?”

  “這…”梁大下意識地道:“那可是關將軍!”

  陶威沉默了片刻:“只怕萬一。”

  “公權的意思是?”

  “我們得布置人手,去接應關將軍,斷不能容江東水軍肆意攔截。”

  劉郃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怎么?難道不可?”

  “江東人行事詭詐,若這是他們誘敵之計,我們一旦出兵,或將遭到截擊。”劉郃緩緩道:“萬一江陵城中不順利,紀南城就是雷將軍唯一的退路,此地絕不能有失。”

  “可是…”

  劉郃此言一出,陶威也不知該怎么應對。

  他轉向梁大,待要詢問兩句,卻見梁大神情凝重地盯著臺基下方的蘆葦蕩。

  “怎么了?”

  梁大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陶威和劉郃便不出聲。頃刻間,他們聽見了細微的劃水聲,像是有好些荊州地區打漁人常用的那種小木筏,正在蘆葦蕩邊緣的淺水區悄悄地劃行。

  三人倒抽一口冷氣。劉郃弓著腰后退,一直退到臺地的南沿,向駐守的士卒們連連揮手,而梁大緩緩取下身后的弓矢,慢慢拉開。

  他正待往蘆葦蕩里射一箭以作威嚇,拉弓的手臂被陶威按住了。

  “你看那邊!”耳畔傳來陶威壓低的聲音。

  “哪里?”

  “噤聲,等著!”

  梁大等了片刻,忽然見到下方一處河灘邊沿,青白色的蘆葦桿子微微晃動著,有數艘小筏藉著蘆葦的掩護,劃過水面,慢慢接近此處臺基。每一艘小筏上,都有數名身裹黑袍的矯健甲士默默蹲伏,仿佛將要躍起噬人的獵豹。

  這樣的小筏一艘接一艘出現,最前方的那艘靠近臺基下方,輕輕一撞,發出“咚”地輕響。

  如何就被迫到這么近了?這敵人得多了解地形、多熟悉子胥瀆周邊的河道走向?

  陶威與梁大彼此對視,俱都驚駭。

  梁大連連招手,讓劉郃帶著部隊潛入矮墻以后,準備伏擊。

  這時候陶威注意到又一艘小筏從蘆葦中出現,與其它小筏不同,這小筏前頭只有一人。然而此人身形極其宏偉,蹲伏著的姿態不似獵豹,倒像是龐然巨虎。

  陶威忽然覺得,這形貌有些眼熟。他揉了揉眼,死死地盯著這艘小筏;也不知怎地,他的視線竟引起小筏上的巨人注意。這魁偉巨漢猛抬頭,望向陶威所在之處。兩人眼神相觸,陶威只覺得如有電芒掃射。

  陶威仰身坐倒在地,隨即連聲低喝:“旗!拿我的旗來!”

  一名士卒不明所以地過來,將軍旗遞給陶威。

  因為將士們平日里大都歸屬宜都郡,所以旗幟也是宜都郡兵的標準規格。

  陶威劈手取過旗幟,平端著伸出去,搖擺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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