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年秋冬之際,中原傳聞丞相、魏公曹操重病難愈,副丞相、五官中郎將曹丕唯恐奸佞作祟,遂領關中之眾東向,以覷虛實,而使平賊將軍閻行留守長安。
閻行的部將張橫隨即叛亂,在與閻行等人交戰不利之后,退往漆縣,結連出兵至安定郡的假涼公馬超。與此同時,漢中往劉備使軍師將軍龐統兵出子午谷,右將軍張飛兵出箕谷。
這場行動,堪稱是大膽地軍事冒險,連龐統本人都沒有十足信心。然而一旦實施,卻取得了十足十的成果。因為長安周邊兵力不足,守軍根本無法維持各地的屯堡、戍城,于是頃刻間,郿縣、武功、美陽、槐里等地紛紛易手。
此時馬超眼看漢中王有所行動,更是毫無顧忌地甩開了安定太守蘇則所部,沿涇水進入關中,再入北地,進占了泥陽、富平、萬年一帶。
兩軍各取東西,實際上已經對長安城形成了包圍。此時曹丕發現自家玩脫了,急令行征西將軍曹洪回援,然而兵至新豐、鄭縣之間的時候,遭到馬超所部的羌胡騎兵渡過渭水奇襲。
曹洪難當馬超的兇悍攻勢,連續兩日接戰,損兵折將甚多。他被迫后退,一度在馮翊郡的臨晉都沒法立足,只能全力保障華陰到蒲坂一線。。
此前曹丕聲稱能維持長安、雒陽兩地的聯系,到這時候看來,顯然有些困難。
然而沒過多久,魏公曹操親提大軍趕到,進駐華陰,分遣兵馬各據要地,進而爭奪戰場的主動權。隨著李典、張郃、韓浩等重將一一投入前線,曹洪、夏侯尚等人軍勢復振,再度向長安方向發動攻勢。
此前馬超一度派遣部將橫截渭河,駐軍下邽、鄭縣,遭到曹軍優勢兵力逼迫之后,不得不棄城西走。其中一部退到新豐以后,又撞上了親領輕騎,從長安城中倍道殺出的閻行。部將董種與閻行戰不三合,便被刺于馬下。
曹軍本可以乘勢打通與長安的聯系,可漢中王此時親入關中,在武功一帶揀選精銳之后,完全無視長安守軍的威脅而直入藍田,連續拔除了多個曹軍據點,威脅峣關。這一來,迫得曹軍大范圍地調動守備,一時間竟無余力。
漢中王隨即攻打長安,然而鐘繇、閻行等人據城死守,屢攻不下。
一個月后,曹軍調整已畢,迅速發起反攻。陣中諸將養精蓄銳已久,更兼兵力雄厚,完全不計損失地猛攻猛打,陸續又將前期失去的據點一一奪回。此前三方進退攻守,大致只是偏師之爭,然而各自動用的兵力越來越多,調集的名將、強將越來越多,戰事迅速升級。
到了建安二十一年的年初,因為關中曹軍能得河東、河內的糧秣支撐,而后繼兵力更源源不斷地投入,雖然戰線依舊反復拉鋸,漸漸行有余力。
而漢中王和馬超兩方,初時只想乘著中原生變的機會發起試探進攻,結果因為前期所獲豐厚,而不斷投入兵力以維持局面。延續作戰到此時,雙方各有各的難處,便生出些騎虎南下的意思。
這一日,帳外有初春的寒風凜冽,陰云密布。帳內,劉備踞坐榻前,側耳傾聽。
聽入耳中的,有風動軍旗的聲音,有遠處巡邏隊繞營行走時發出的武器與鎧甲相撞之聲,還有大營各處的望樓上,此起彼伏示意無事的金柝敲擊之響。營地本身卻很安靜。
這時候將士們剛吃過晚飯,正是一天里最放松、最舒坦的時候,劉備已經習慣了在這時候聽到將士們談說打鬧乃至哄笑的聲音,有時候還會有將校喝止的叱責。
但這會兒完全沒有,軍營里靜得可怕,隱約有些竊竊私語,劉備努力聽,卻聽不清楚。
劉備是身經百戰的老兵,他知道,這是將士們開始感到疲憊了。
這種時候,需要鼓舞士氣。手段無非誘以官爵,誘以財貨,又或者宣明軍法來震駭所有人。可這些手段該用的陸續都用過,卻畢竟沒有辦法改變現狀。
現狀就是,將士們在關中數月,面臨了無數次消耗戰,卻始終沒有可堪稱道的勝利;而糧秣物資、后勤供給漸漸緊張。雖然留守成都的諸葛亮從不叫苦,可劉備明白,補給線拉得太長了,而各處棧道的修整卻還沒有完成,每天都有裝載糧秣的車輛墮入深谷,還有將士因為種種原因喪命的消息。
為了彌補后勤的不足,前線文武想過很多辦法,可效果幾近于無。關中畢竟貧瘠,就在上個月,因為過度搜刮了郿縣等地,好幾次激發出當地民亂來。
這讓劉備覺得有些沮喪。
自從他成為漢中王,身著王者冠冕受萬眾頂禮膜拜以后,很多事情都和原來不太一樣了。
在進入關中之前,有人拍著胸脯說,關中百姓會簞食壺漿以引王師,結果呢?
在決心發起此次作戰之前,也有人信誓旦旦地保證,無論曹操如何,只要把握住機會,必取長安,結果呢?
劉備在成都時就覺得,有太多人急于在漢中王到皇帝的這段路程當中建立足夠的功勛。他們出謀劃策的立足點,與當年隱約不同了;他們想盡辦法策動些什么,目的不是為了勝利本身,而是希望以此來創造自己建功立業的機會。
結果就是現在這樣。
來是來了,廝殺上似乎沒吃什么虧,看起來收獲也不小。
然后該如何,好像誰也沒仔細想過。
初到關中的勝利喜悅,現在已經沒剩下多少了。徘徊在自己身邊的,只有進退兩難四個字。
長安雄城巍巍,幾次進攻都沒能打下來,甚至連城墻的夯土都沒挫動多少。長安巍然不動,曹軍主力虎視眈眈。想要在此條件下決戰,沒有把握,沒有必要,不可行;想要促使馬超頂到前頭去,馬超也開始奸滑起來,看似縱騎往返,就是本部不動;想要退兵,諸將無不擔心曹軍追擊,更不舍得過去數月在關中占據的眾多城池。
劉備私下想過,那些城池其實并沒有什么意義。關中經歷了數十年羌亂,早就荒殘的不像樣子,絕大部分的百姓或者被遷徙到雒陽乃至汝、潁等地,或者被聚集在長安城中。
那些城池,那些在輿圖上一個個排列成行的古舊名字,其實多半就只是些夯土城墻,還有破敗蕭瑟的枯樹廢井、斷壁殘垣。努力搜羅的話,倒是可以從周邊的山地間搜出一些難民。可他們既沒有糧食,也沒有組織,反要牽扯軍隊大量精力去安置。
真的還要打下去?值得么?
此時軍正在帳外拜伏求問,今夜各營的口令。
劉備皺眉想了想,說道:“雞肋!”
“雞肋?”軍正不可思議地重復問道。
“就是雞肋!”劉備沉聲答復。
“雞肋?”當軍正領命出外的時候,龐統正要入來。他聽到了這個古怪的口令,當即攏起袖子,一時有些踟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