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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六章 結果

  “賊寇我見得多了,可以喜歡講道理的賊寇卻很少見。”李齊的嘴角露出一抹笑:“繼續說,我聽著。”

  “李校尉,你知道焦石山、雙鶴嶺這許多人都是賊,卻不知道我們在做賊之前,原來都是端溪當地的平民。我們都是建武年間從中原遷徙而來的,最晚也是永和前后來此,大都是漢家軍士的家屬,也有牽扯朝案而被流徙來的士人之后。”

  “哦?”

  “自古以來,這些平民里,或有如我這樣的鋌而走險、膽大妄為之徒,更多的,都是安分守己的百姓。在遷來交州之前,他們從未離過家,出過遠門,來交州之后,他們也謹守本分,安居在自家開墾的土地,從不敢妄生事端。因為端溪位于廣信和番禺之間的水陸要道,百姓們開墾的同時還能與往來客商做些生意,得些好處,數十上百年經營下來,雖不敢說與北方膏腴之地相比,倒也堪稱蒼梧郡中富庶之縣。”

  “然后呢?”

  “中平年間,交趾刺史朱符派遣爪牙,在交州侵虐百姓、強賦于民,意圖糾合兵力,北上攻打盤踞豫章的中郎將笮融,引起此地百姓怨叛。于是,朱符派遣騎都尉劉彥領州郡兵掃蕩端溪。在這時候,端溪縣中又有人與劉彥勾結,他們和州郡兵一起行動,充當眼線,甚至充當殺人放火的主力。這一來,端溪縣內各地幾乎被州郡兵與本地奸徒一掃而空。他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哪怕縣中百余戶的鄉里,也被殺得一個人不剩,只有少量尚未成年的男童女童,才留下性命,賣到蒼梧去做奴婢。”

  說到這里,薛寧情緒激蕩,忍不住提高了嗓音:

  “我薛氏宗族便在其中!當日我和族人去往郁水以南采藥,回來時發現,族人皆死,家園盡毀,還被放了火,數十口人連個全尸都沒有。我殺了好幾頭啃食尸體的狼,從它們嘴里搶下幾個腦殼,卻不知道是誰!”

  “我無路可去,只有入山。”薛寧冷笑兩聲:“在焦石山、雙鶴嶺等地被稱作山間賊徒的,便是那次朝廷官軍燒殺擄掠后逃亡的余孽。我們既然被朝廷所不容,自然就是賊,那也沒什么可說的。可笑的是,當年與州郡兵勾結,在端溪殺人放火,最后掠下一片莊園的人,最后卻不見容于下一任的交州刺史張津。他們在此后數年遭到苛待,結果自己也陸陸續續逃亡山中,成了朝廷的棄民。”

  薛寧睨視著杜狗兒,沉聲道:“這其中,便有你父親杜鴉兒!”

  杜狗兒怒罵:“胡說!”

  “你們西源山里,還有幾個知道當年舊事的老家伙沒死,你去問問便知我說的是真是假。杜鴉兒這條老狗,自從當過軍官回來,就喜歡裝成正人君子,你們這些小兒輩真相信了?你我雙方在山間廝殺十余載,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你真以為,是我們這些賊寇,看中了你們的那些微薄田產所出嗎?笑話!”

  杜狗兒連聲叫罵,要不是黃小石攬著他,他就已經撲上去和薛寧拼命了。

  李齊皺了皺眉,叫了幾名衛兵近來,把杜狗兒拖到外頭。

  這少年驚怒交集,口不擇言,被拖開以后竟然痛罵李齊與賊寇勾結,黃小石臉色一變,立即向李齊告罪,追了出去處置。

  李齊對此倒不介意,只覺得,本以為出于某些勢力的刻意預謀,其實竟還摻和了舊日恩怨在里頭,有些無聊。

  李齊自己也是賊寇出身,對這種亂世中的怨仇,早就見得多了。

  當年淮南豪右聯盟在灊山附近聚數萬人丁自守,形同割據,難道那么多強橫兇悍之輩,一個個都是俠盜、義賊?

  廬江雷氏在其中,算名聲稍好些的。可當年雷薄、雷緒在袁術手下為將,屠城掠奪之類傷天害理的事,不知道做了多少。雷氏宗族還豢養安豐樊氏這種刀客家族,專門用來滅除異己。

  想在亂世中掙扎求存,最難的做到的就是控制自己;而絕大多數崛起于亂世的雄豪,幾乎人人手上都沾著無辜者的血。

  便是李齊的主君雷遠…李齊還記得,少年時的雷遠有時渾渾噩噩,有時一驚一乍的情形,那時候的雷遠軟弱異常,別說殺人,就連見到尸體,都會吃驚。可后來呢?

  李齊是雷遠的扈從,知道后來的雷遠,其實背地里也較常人心軟些,并不時刻都像表現在外界那樣果斷剛毅。

  但雷遠在灊山中一口氣屠殺了與他為敵的諸多宗族,那是多少條人命?他領著數萬族人翻越灊山南下,為了補充糧秣物資,不斷攻陷沿途的村寨,這過程中,又有多少條人命?這么多年來,雷遠橫行各地,攻城作戰,手上又有多少人命?

  亂世中的人命,根本毫無價值。亂世中的怨仇,也都是笑話。如果誰覺得,可以在這亂世中做一個秉持正義的地方官,那大概是讀書讀傻了的緣故。

  李齊根本不在乎這些。他要的,就只是完成雷遠交給他的任務,要一個穩固的、能夠自上而下如臂使指的端溪縣。

  所以他問道:“薛寧,你的意思是說,你殺人,是出自舊怨?”

  “以校尉的明察,想來能猜到我的想法。之所以殺人,既出于舊怨,也有我自己的私心在內。”

  “說來聽聽。”

  “端溪境內的山間逃民,分布極廣,各有首領,未必每一人都如我們這般知趣。而偶有幾個知趣的,便如杜鴉兒之流,又只會與我們勾心斗角,斷不可能精誠合作,為校尉效力…所以我把他們除去了。”

  薛寧抬頭凝視著李齊,目光炯炯:“校尉,我們這些人,在端溪、高要,乃至封陽、四會等縣,都有影響,我們愿意盡忠竭力,為雷將軍效力,為李校尉效力!只要校尉信得過我們,別說五千人,便是一萬人的編戶齊民,我們也能糾集到端溪來…只要校尉信得過我們!”

  李齊笑了:“看來,確實殺了不止杜鴉兒一個,對么?今天該來的人,有不少都死在你們手里了。你們暗中壞我的事,還說要為我效力?這是在脅迫我么?”

  薛寧和其余數人一齊跪倒:“不敢!”

  “做都做了,說什么不敢?”李齊站起身,在廳堂間來回走動。

  “李校尉!”薛寧聽得李齊話語中并沒什么怒氣,連忙道:“我聽說,區景、夷廖、錢博之流能為雷將軍所用。我們雖不才,在地方上也有聲望,我們也可以為雷將軍所用的!”

  “原來如此…”李齊沉吟半晌。

  這就是雷遠重用區景等人的后遺癥了。

  區景、夷廖、錢博這些人,都是介于兵匪之間的地方大豪,哪怕面對雷遠的強大實力,也竭力保持自主,并不輕易降伏。而結果,雷遠則給予了極其優惠的條件,任命他們為高官,交換來地方的穩定。

  于是在薛寧這種小規模豪霸眼里,區景等人就成了榜樣。他們覺得可以有樣學樣,先展現自家的實力,然后與雷遠部下的校尉談個條件。

  這些人本身,倒也真是有些才能、有些膽量的。如果雷遠愿意給他們機會,他們未必不能做成一番事業。

  可惜他們不明白,區景這樣的人,有三個五個就夠了。在雷遠所劃的交州版圖上,并沒有他們的位置。可惜他們屁股坐歪了,想得太多,反而不會有好結果。

  在薛寧等人期盼的眼神中,李齊不經意地往廳堂外面走了幾步,沉聲喝令:“放箭。”

  隨著他的號令,廳堂兩側忽然響起一陣低沉的嗡嗡撥弦之聲,再是尖利的破風聲急響,最后,則是廳堂中這數人的驚呼、慘呼和垂死的呻吟。

  一名弓手拉開窗欞,往廳堂力量看看,向李齊稟道:“校尉,他們都死了。”

  發現該來的聚落首領沒有來,李齊就開始做準備了。廳堂周邊那些頂盔摜甲巡邏的士卒只是掩護,多名弓箭手早就已經蓄勢待發。他們以弓矢在縣城以外殺人,隨即在縣城內被弓矢所殺,倒也很妥帖。

  廳堂里有血腥氣傳出來,讓李齊打了個噴嚏。

  “薛寧等人的部下呢?”他問道。

  薛寧等人敢這么來,必有所恃。而斬草除根對李齊來說,也是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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