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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九章 回師

  也不知什么時候起,黃晅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浸得透了。此前奔走的時候不覺得,這會兒腳步稍稍停頓,便覺得胸腹背脊處處冰冷。

  紅騰騰的火光照射在黃晅的身上,給他帶來了幾分暖意。于是他下意識地往火堆前站立,讓火苗離自己稍近一些。

  不同材質的引火之物,在高溫中偶爾發出噼噼啪啪的爆裂聲響,又卷動燥熱的空氣,發出呼呼的風聲。有時候竄出幾顆火星,濺在黃晅的臉上和裸露在外的肢體上,碰上汗水,立即湮滅。

  這堆大火初燃起的時候,外間鄧玄之等人無不暴躁大喊,。

  隨即,他們發起了連續幾次不惜血本的進攻,竟似乎連黃柄的性命都不放在心上。可是蠻兵們據守得很穩,他們被打退幾次之后,眼看著火勢迅速高漲,于是再度偃旗息鼓。

  黃晅便折返回火堆旁,藉著火光,將腰間的長刀徐徐入鞘。

  他雖是文吏,身處這亂世中,遇到過許多危險,許多次親自揮刀搏殺。這才從一個宗族中的平庸管事,做到現在手掌重權,肩負重任的護荊蠻校尉從事。

  這兩年里與荊蠻打交道的過程,又使黃晅得到了成長。他愈來愈了解自身的才能,也愈來愈清楚自己所處的位置、愈來愈明白,是誰給予了他現有的一切。也正因此,他不憚用任何手段來完成雷遠交付的任務,維護雷遠的利益。

  但他畢竟只是一個普通人。這十天里,他每日眼看著時光流逝,卻對局勢變化全然束手無策,內心的焦慮、動搖簡直無以言喻。他并不在乎失敗,卻害怕面對失敗的后果,害怕失敗使自己失去已經得到的東西。

  好在,江東人終究還是露出了破綻。

  而我看出了破綻,把握住了機會!

  黃晅稍稍用力收刀。繯首刀的鋒刃與刀鞘摩擦,發出“唰”地一聲。

  除了這一聲以外,他只聽到火焰卷起的呼呼風聲。而內院以外的地方,只剩下各種紛亂的叫喊聲。

  那個鄧玄之,已經亂了方寸。

  真是笑話。

  黃晅不禁冷笑。

  想要做大事,須得不畏千難萬險,絕不瞻前顧后。如此反復、動搖、猶豫,怎么可能成事?

  江東把擾亂荊南的任務交給這樣的貨色,能成功,那才是活見鬼。

  更不要提那個被捆在大樹下的黃柄了。此人說是什么泉陵黃氏的宗主,較之于黃晅效忠的廬江雷氏宗主,簡直有若天壤之別。

  捆扎黃柄的那株大樹,就在火堆旁不遠。黃柄本人的距離更與火焰不過一臂,有時候他的衣袍被熱氣掀得飛舞,有時候火舌差一點就能燎到他的身體。當溫度迅速升高的時候,剛被切掉一根手指,痛到昏沉的黃柄醒了過來。

  他嗚嗚地叫著,扭動身軀,躲避火舌。

  黃晅悠然過去,扯掉他嘴里塞著的亂布。

  “你不是泉陵黃氏中人!你是廬江雷遠的部下!你怎么會到這里!”恢復說話能力的黃柄狂亂地叫道。

  “我乃護荊蠻校尉從事,黃晅黃公昱是也。”黃晅微微躬身,鄭重地道“足下現在可以說說了,你們謀劃的大事,究竟是什么呢?”

  黃柄猛地閉嘴,他瞪大了眼睛怒視,卻不再言語。

  黃晅搖了搖頭“不說也無用。這座火堆既已燃起,夜中十余里外也能看得分明。我敢保證,郝太守馬上就會帶著兵馬趕回來了。只消他趕回來,零陵城便亂不了;而我們當面對質,你又能瞞得了多久?”

  遲早是瞞不了的。

  可我既然被俘,是不是該堅持一下,多瞞一會兒呢?

  黃柄的臉色愈來愈難看。

  黃晅看得出來,他的眼睛里有過動搖,但最終他仍然不開口。

  畢竟是世代尊奉孫氏的部屬,果真忠誠不二。

  黃晅在心中感慨了一句。他為難地撓了撓額前遭黥刑刺出的疤痕,隨即往火堆里抽了根燃燒著的木棒出來。

  “你想干什么?住手!住手!”黃柄連聲厲喝。

  在黃晅燃起熊熊大火的時候,湘水上裝載零陵郡兵的船隊,正高高升著帆,破浪而行。

  郝普的坐船行在最前。

  船上百余名精銳老卒,各自盤腿坐在艙中或者甲板上打著瞌睡,偶爾彼此說笑幾句。因為河道中間風大,吹過將士們的身軀,帶走熱量,于是有人往艙里深處翻出了幾面晾曬干燥的漁網,將之覆蓋在身上。

  一名面黑威武、腰佩環刀的中年武將踞坐在船頭,偶爾扭頭往后看看船隊是否跟得緊密。此人正是零陵太守郝普。

  他是老資格的軍人了,雖然日常治軍有些松散,畢竟經驗豐富。既然蕩寇將軍傳令出兵,他便立即行動,打算日夜兼程趕到長沙。

  就在這時候,船尾處有人忽然大叫“將軍,你看!”

  他現在是太守,但老部下們習慣了稱他為將軍,被他糾正過好幾次,一到遇見急事,還是改不過來。

  郝普一回頭,便看到了蜿蜒河道盡頭、茂盛林木掩映之后的那座沖天火光。

  郝普立即跳了起來。這個方位,他太熟悉了“零陵起火!”

  隨即船上將士們也都慌亂“零陵!零陵城燒起來了!”

  再過片刻,后繼多艘船只上都發出了喧鬧聲“零陵!零陵出事了!”

  偶爾有幾名軍官呵斥著,想要阻止騷動,卻并沒有效果。

  任誰都知道,忽然點起這樣的大火,零陵城里必定有了極大的變故。所有的將士家眷都在零陵,叫他們如何放得下心?

  這喧鬧迅速蔓延到了絕大部分船只。而郝普的座船上,每個人都用求懇的眼光看著郝普。

  郝普面沉似水,心里卻亂得很。

  零陵怎么會出事?是蠻夷作亂?怎么會?近來郡中蠻夷很老實啊?

  何況城中有自家好友鄧玄之留守,還有一批郡兵在。誰敢亂來?

  莫非是有人用火不慎,燒著了城中建筑?

  種種想法在他腦海中亂轉,卻沒有下文。他是武人,習慣了在沙場上拼死作戰,什么推理盤算,皆非所長。只不過當了兩年太守,有了點城府,知道該怎么裝作胸有成竹罷了。

  郝普在船尾上打了兩轉,竭力穩定情緒,隨即頷首,輕聲道“回師!”

  一名小校連忙站起身來,取下船尾處的松明火把,在空中左右揮舞數次。

  夜間行船,每艘船的船頭,船尾各打一支火把。每艘船上都有專人負責注意前一艘船只的火把信號,并傳達信號至下一艘船。

  隨著一艘艘船上的火把揮動,各艘船只陸續減緩航速,調整隊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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