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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八章 文聘

  文聘有些煩躁。

  去年春季開始,長期駐扎在襄陽、作為荊州北部曹軍統帥的樂進藉著荊州軍大部入蜀的機會,召集奮威將軍滿寵、襄陽太守呂常、南鄉太守傅方等人所部,連續向荊州南部發起進攻。

  戰事起初進行得很順利,幾次南下行動,先后擊破了尋口、荊城、竟陵、旌陽等重要據點,兵鋒一度直逼江陵。

  文聘參與了攻克尋口之役,因有功績,據說鄴城那邊一度討論過,給文聘授將軍號,并封亭侯以示尊榮。

  到了深冬時,樂進的胃口愈來愈大,于是組織了動員一萬五千精兵的大規模軍事行動。樂進本部和呂常、傅方、滿寵所部順漢水而下,攻向荊城;而文聘帶兵從安陸出發,穿越冬季干涸的諸多沼澤直撲華容。

  待到今年春天文聘才明白,之所以組織起這場進攻,背后還有緣故。

  原來去年中樞已有傳聞,意圖用夏侯氏和曹氏重將出鎮各方,而以當地的守將為之輔弼。

  站在曹公的立場,這是應對孫劉聯盟的無奈之舉;但對長期鎮守各地的大將來說,如此安排等于憑空降下來一個主將,難免有些不習慣。

  尤其如樂進。他是追隨曹公數十年的老資格重將,夏侯氏、曹氏諸將還沒打過幾仗的時候,他就已經是曹公的軍假司馬、陷陳都尉了!

  此前曹仁守江陵,被孫劉聯軍圍在城中猛攻許久,付出了巨大代價后棄城而走。樂進在襄陽苦心維持,前后數年血汗,才扳回局面,將戰線推回到江陵左近…結果呢?聽說曹子孝頂著個征南將軍的名頭又要回來了?此君果有鎮守一方的才能,當日何至于丟了江陵?

  所以樂進心不自安。他搶在曹仁抵達之前,連續發起向荊南的進攻,既是為了攫取軍功,更是為了在曹仁面前爭取更多的發言權,維持他對荊北諸將的影響力。

  然則關羽不愧當世名將。樂進這一場敗了,還是慘敗。呂常、傅方先后戰死,樂進僅以身免,文聘所部攻向華容的過程中遭逢盛寒,人馬折損極多,不得不退兵。

  樂進費了絕大的努力,說動了奮威將軍滿寵、荊州刺史傅群等人,硬生生地粉飾這場敗仗,自稱以萬余精兵阻敵于編縣。但呂常、傅方之死,總得有個由頭?

  于是文聘人在安陸坐,禍從襄陽來。樂進等荊州文武報上去的文書中都道,因為文聘失期,才未能實現挾擊關羽的計劃,以至于呂常、傅方戰死。文聘對此一無所知,直到某日他看到襄陽轉來的軍報,才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被扣了黑鍋。

  年初時曹子孝抵達襄陽,請文聘來襄陽會見。

  文聘深知這段時間襄陽城里必定勾心斗角、風波迭起。他一點都不想去趟這渾水,于是回書,先說自己去年作戰受傷,始終不愈;因為多年戎馬操勞的關系,睡眠不好,醫者說了,宜靜養,不宜出行。最后又在書信末尾添了兩筆,說折沖將軍能轉敗為勝,堪稱良將。

  這封信到了襄陽,隨即掀起了軒然大波。曹仁哪里看不懂文聘的意思?他又是久歷戎機的內行人,當下召了相關人等細細詢問…

  結果,不止去年這場敗戰漏了餡,連帶著此前數年好幾次失敗都被揪出來成了話題。樂進為此灰頭土臉,吃了好大的苦頭,傅群和滿寵也都尷尬。

  這一來,文聘愈發不愿意去襄陽了。

  原先他說自己身體不好,乃是托辭。這會兒倒是真的生了病。根據醫者的說法,得的是痹癥,蓋由濕寒入體引發。

  偏偏養病沒多久,曹丞相又親領大軍抵達襄陽。

  文聘抱病再入軍營,點兵派將,預備響應。隨即聽說大軍全力南向,這幾日連克荊城、當陽、竟陵等地,數次兵臨江陵。

  曹公武威一如往昔,這當然是好事。文聘也從來不懷疑,孫劉兩家的力量,根本無法對抗背靠著河北和中原的曹公。

  但有個情況,難免使文聘有些擔心:高祚和常雕二將不與曹公同行,轉而領兵一萬進駐隨縣,虎視眈眈地對著江夏方向…這是何意?

  文聘并不害怕作戰。過去數年間,他和沙羨的江東之兵、和江陵的關羽所部都打過仗。

  在沙羨方向贏多輸少,在江陵方向輸多贏少,這也沒什么。世上本無百戰百勝的將軍,只要遍布江夏各地的莊園塢壁在,數千家、數萬口的依附民眾在,受了多大的挫敗,都可以慢慢恢復。何況他在江夏,與孫劉兩家也有些默契,無論輸贏,都不至于動搖根本。

  他所憂慮、擔心的,是荊州的現狀被改變。

  以前在劉表部下做軍將的時候,文聘受人驅使作戰,只是爪牙之流。但赤壁戰后的數年間,文聘和文氏宗族在曹公的支持下進駐江夏郡,一方面占據郡中文武要職,一方面聚兵以對孫劉兩家,某種角度來說,形同割據。

  文聘本人固然尊奉許都朝廷,屢屢響應襄陽的號令出兵作戰,但在當地人眼中,文太守實為江夏郡的土霸王。

  在這一畝三分地里,文聘威福自用,不受任何人的限制,這生活可實在太美了。他常想,怪不得天下大亂以后,那么多英雄豪杰聚兵自立,不服王化。習慣了這樣的日子,誰還愿意做朝廷官吏,到處磕頭行禮呢。

  然而,此番曹公領十數萬雄兵南下,儼然有飲馬大江,全取荊楚之地的架勢。如果曹公成功了,我文仲業在江夏的日子,還會那么好過么?進而再想,曹公還需要我這么一個獨行其是的小勢力杵在江夏么?

  文聘翻來覆去地想,愈想,心中愈是煩躁。他的部下將校,都是同族、同鄉,雖然嘴上不提,其實都了解他的心意。

  故而最近這些日子里,文氏宗族部曲固然緊張備戰,安陸、石陽、南新諸城也都嚴整城防。有人私下傳說道:真不知接下去的敵手會是誰。而文聘本人只在軍中練兵,仿佛外界傳言俱都不存在似的。

  這一日里,文聘正端坐在高臺,觀看一隊兵卒操練。

  忽有輪值將校來報:“府君,宋琬在營外等候,說有急事求見。”

  文聘手扶長刀,全神貫注地觀察將士們的表現。半晌才揮了揮手:“讓他等著!”

  將校躬身將退。

  文聘又把他喚了回來。

  此君最近到處踏勘牧場么?或許有什么收獲?雖說眼前局勢混沌,但宗族的經營也不能放松了。

  宋琬只是個商人,但近來文氏在襄陽、宛城的分支頗得他照拂,連帶著文聘本人的手頭也因此寬裕很多。此前他又與文聘商議販賣馬匹的大利,使得文聘頗為動心,并不將他當作尋常商賈看待。

  “讓他來!”文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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