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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六章 伏波

  清晨出兵,行軍四十里,稍作歇息之后便攻破一座縣城。行軍用了兩個時辰,晝食一個時辰,真正攻城作戰,前后不到半個時辰。以身經百戰的強兵,攻打沒經過什么陣仗的地方守軍,自然一鼓而下。

  曹公向南以爭天下,與孫劉兩家在綿延四千里的邊境對峙。這四千里的防線,哪有可能處處重兵?堪為支撐的中心,無非漢中、襄樊和合肥三處罷了。除了這三處以外,重兵則在許昌、鄴城等地;大部分的郡縣守備難免松散。通常一郡的兵力不超過五千,能在灊縣范圍內安排三千余人,已經算得非常重視了。

  難啃的骨頭還在后頭呢。

  按照玄德公的意思,需要雷遠盡量吸引曹軍主力,乃至使曹公本人親自向東…那接下去還得繼續把動靜鬧大。該怎么個鬧法,鬧大以后又該如何應對,需要隨機應變。須知到那時候,砸過來的不只是擂石箭矢,眼看著,還會有萬鈞雷霆!

  這么想著,雷遠一時間有些出神。

  部屬們眼看灊縣已經攻破,主將卻勒馬出神,扈從們彼此對視,不敢打擾。連帶著他身后的軍馬也矗立不動。

  雷衍從稍遠處縱馬奔來,一邊奔走,一邊叫道“宗主!宗主!”

  待到近處,眼看雷遠陷入深思,慌忙下馬噤聲。

  他向李貞投以詢問的眼色,李貞只搖頭表示不知。

  雷衍猶豫了下,終于還是向前躬身道“宗主!灊縣已破,敢請宗主約束各軍,莫要滋擾桑梓。”

  雷遠被他的話聲驚動,連忙讓李齊前去傳令。

  灊縣是雷氏的祖地,城中居民、百姓,許多都和淮南各家豪右有著親緣婚婭關系。故而雷氏部曲來此,乃是返鄉,并不會肆意搶掠屠戮。何況雷氏部曲的軍紀素來都得雷遠嚴加約束,部曲中自上而下的各級軍官又大多是雷遠親自提拔的。他們知道雷遠的性子,不會拿自己的性命前途開玩笑;也知道雷遠賞罰有度,總會在適當的時候給予獎賞補償。

  然而此時攻入城中的,還有涼州騎隊,那可是出了名的兇悍角色,難保他們并不做些什么。這些從軍多年的老卒、悍卒,當年在關中、涼州都是兇神惡煞般的人物,所到之處雞犬不留的。如今遠離家鄉、故主,來到數千里以外的戰場,難免有些暴躁。萬一由著他們的性子作上一通,那灊縣的百姓可要倒大霉了。

  但他們畢竟又跟隨雷遠不久,忽然阻止他們按照習慣的辦法享受勝利果實,恐怕會激起不滿。

  馬忠立即向前一步“將軍,我攜閥閱前去,當場為將士們記功。”

  李齊前去勒令軍紀,而馬忠前去記錄功勛,同時可以做些封官頒賞的口頭許愿。有這軟硬兩手,局面就不致失控。

  “好,你也去!”

  馬忠和雷衍兩人一齊走了。

  被雷衍這一打岔,雷遠覺得自家思緒紛亂,腦子里忽然就沒了頭緒。他回身望了望部下們,打馬入城。

  入城之后難免一陣忙亂,直到晚間才消停。

  眾多從事、吏員陪著忙到晚上,待到覺得沒什么疏漏了,這才躬身告退。

  雷遠伸了個懶腰,往二門后的內院去。

  他在灊縣城里的住處,乃是雷氏的舊宅,往前推數十年大概屬于本地某個強宗豪族。這宗族遭袁術覆滅以后,廬江雷氏才鵲巢鳩占。而雷氏撤離之后,這里又被當成了灊縣駐軍的軍營。

  沿著長長的走廊穿堂過戶,有時候看到世家的格局氣象,有時候又看到因為駐軍便捷而大刀闊斧拆除的痕跡,雷遠不禁有些感慨。這種亂世里,成敗之間的轉變太快了,再怎么聲威煊赫,稍有不慎,身死族滅只在翻掌。

  想到這里,他重新折回正堂,取了輿圖來。

  轉入寢室之后,令人點起燈火,他鋪開輿圖,細細思忖。

  這輿圖是他年少時在江淮各地游蕩而來的積累,一筆一劃都是親手畫的。上面的城池、要塞、道路、河流、橋梁、渡口,全都深深記在心里,其實不用輿圖,他都能在腦海里清晰地復刻出周邊的廣大地形。

  但有個地圖,好像總覺得直觀些。

  他的手指沿著地圖上標記的河流道理緩緩移動,輕輕念叨著所經過的那些地名。

  眼前忽然多了一雙纖纖素手,扶著油燈為雷遠照亮。雷遠抬頭,看到一個美貌女子,含羞帶怯的站在身前。也不知她是何時進房里的,外間的扈從竟然不報。

  想來因為此地是灊縣,自家故舊親朋實多,有些事,扈從也不好攔阻。

  “你出去吧。我這里,無須人伺候。”雷遠客氣地道。

  他的言語雖輕,落在那女子的眼里卻猶如響鼓大錘,她倒退幾步,眼圈當場就紅了。

  “含章!”雷遠揚聲道。

  李貞應聲入來。

  “帶她出去。”雷遠道。

  李貞愣了愣,待要解釋,雷遠截斷他的話語,沉聲道“立即辦!”

  李貞滿頭大汗地領了那女子退出去。

  雷遠站在寢室門口,看著李貞出去又回來,向他招了招手。

  他的眼神使李貞瞬間臉色煞白,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將軍…”

  “出去領二十軍棍。再有下次,你也不用留在我身邊了。”雷遠道。

  李貞膝行而出,很快外面院落就響起責打軍棍的噼啪聲響。

  雷遠搖了搖頭。

  老實說,這是軍中常事,雷遠也不至于身懷道德潔癖,非要擺出圣人架勢。但李貞被責打的事情傳出以后,應該就能阻止很多人獻媚的企圖了。身在敵前,他實在沒那精神,更沒那興趣。此時此刻,他腦子里盤算的唯有戰局。

  可是對下一步的動作,他卻始終拿不定主意。

  吳侯遣己軍翻越灊山,目的是要求雷氏部曲為江東兵馬阻斷東來的援軍。但雷遠的行動,可不會以此為目標。玄德公要求雷遠盡快造成聲勢以吸引曹軍主力,以廬江雷氏的力量來說,這倒不難。

  然而雷遠深知吳侯用兵之能。如果曹公主力前來,十個吳侯捆在一處也非對手;甚至哪怕曹公不來,在雷遠熟悉的那段歷史上,吳侯也被曹軍各路將帥當成了刷戰功的背景。

  那么,如果吳侯注定失敗,雷遠在江淮間的一切行動,都得保證己方能在失去江東支持的情況下安然退走。

  這兩者是相互沖突的。

  如果要盡快造成聲勢,無非攻城掠地;但要自保,又最好龜縮在灊縣,隨時做好撤離的準備。這兩者之間怎么把握?如果要攻城掠地,灊縣周邊無數城池,接下去該往哪里著手?壽春?六安?或者安豐?

  這幾處城池的戰略價值和重要程度依次遞減,行軍路線和后繼退兵的安全程度則依次遞增。究竟作何選擇,倒真的難以決斷。

  此時李齊在外間道“將軍,我們在本地兵營里,搜到了一份六安轉來的緊急軍報。”

  “哦?快快拿來我看。”

  李齊把軍報奉上。

  雷遠打開一看,上頭說,江東軍情已被偵知,合肥守將張遼已嚴陣以待,要各郡縣安心守御,不必驚慌。伏波將軍麾下大軍數萬,日內即至廬江支援。他趕緊看看此信落款時日,乃是兩天前發到灊縣的。

  “伏波將軍?夏侯惇?”雷遠喃喃自語。

  李齊問道“將軍?”

  “城中重要的文武可有投降的?叫幾個過來,我要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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