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為什么?
為什么他不害怕?
這是在編縣啊!距離襄陽才一百里!難道他還有什么額外的憑藉?
已經做好準備迎接任何可怕局面的宋琬滿心的茫然。
與此同時,被編縣官吏們寄予厚望的折沖將軍樂進也一樣滿心的茫然。
三年前,曹公在赤壁戰敗,隨后征南將軍曹仁不敵孫劉聯軍的進攻,敗離江陵。負責留守襄陽的折沖將軍樂進就在事實上擔負起了荊州北部的方面之任,包括滿寵、文聘、呂常等將,全都是他的輔弼。
樂進素有驍果之稱,其勇悍猛迅的作戰方法在面對江東兵馬的時候,屢次獲勝。后來駐扎在江陵的換成了劉備麾下的荊州軍,樂進仍然幾次揮軍南下,連續擊破尋口、荊城、竟陵、旌陽等重要據點,甚至兵鋒直逼江陵。
就在不久前,樂進趁著深冬水淺的時機再度出兵,意圖重創荊州軍的機動兵力,同時摧毀荊州軍在江陵以東的重要據點華容。
華容周邊的大小湖泊藪澤不下百余處,每年三四月以后,夏水揚水全都暴漲,有時候整座華容縣城四面環水,完全成為水軍自由出沒的區域。想要攻向此地,僅有的時間段就在冬季。
此番樂進動用的兵力合計約有一萬五千。包括他自身的本部兵力七千余,江夏太守文聘所部三千,襄陽太守呂常所部兩千,南鄉太守傅方所部兩千,另外,長期駐扎在樊城的奮威將軍滿寵也派了千余人隨行。
按照事前的計劃,先由呂常、傅方所部和滿寵之一部大張旗鼓順漢水而下,此行多攜輜重、裝具,偽裝成將要攻占荊城,并長期占據的姿態;而樂進率領本部隨之繼進。再秘密以江夏太守文聘帶兵從安陸出發,穿越冬季干涸的諸多沼澤直撲華容。
呂常、傅方兩部和滿寵之一部合計五千人,又有宿將帶領,乃是正兵。而文聘所部奇襲華容,則是奇兵。一旦荊州軍被正兵吸引,雙方在荊城一線對峙的時候,江夏奇兵直取華容,立即焚燒荊州水軍積儲。待到荊州軍發現水軍基地被毀,軍心動搖,樂進本部再一舉殺出,底定勝局。
這是不少參謀們仔細籌劃后的戰術。考慮到關羽本部除了水軍和各處城塞的守軍以外,能上陸攻戰的機動兵力總數不過五千余,己方擁三倍的力量,以正合,以奇勝,足以制之。
然而,呂常傅方兩部方才抵達荊城,就遭到關羽親自領兵沖陣。關羽只一擊,就在千軍萬馬中斬殺了南鄉太守傅方。
呂常慌亂中難以收勒部下,數千人四散躲避,遭荊州軍追擊刺殺,狀若虎入羊群。呂常且戰且退,至退到三十里外,才依托地形稍稍穩住陣腳,部下兵馬折損過半。
這時候樂進率軍趕到,與關羽所部對峙。
按照樂進所想,哪怕接戰不利,若能夠一直對峙下去,文聘未必不能攻下華容。可是就在這時候,忽然天降大雪。
文聘行軍的路線要經過諸多湖澤、渡過漢水,哪怕冬季水淺,到底潮濕泥濘。此時路面被飄揚大雪一罩,原本能看清的地面狀況完全被遮蔽了,戰馬和人常常走著走著,忽然就身體下沉至沒膝。又因為大雪的緣故,難以收集馬料,就算有吃的,戰馬飲用雪水,也多生病。
他這一路在惡劣環境下掙扎了兩天,將士病倒者數百,匹匹戰馬都掉膘脫毛。這時候又聽說,荊州水軍從華容南面的夏水入漢水,截斷己軍后路。文聘斷然下令撤兵。
如此一來,原本三路人馬分進合擊的局面,成了樂進與關羽的當面對決。樂進自恃英武,初時倒也不懼,兩方對峙數日,暫時尚未分出高下。
直到昨日晚間得到急報說,有一支荊州軍從荊山中殺出,奪取了編縣…
編縣如果有失,樂進返回襄陽的后路就受威脅!這就有點大事不妙了。
樂進得報,立即將信使關了禁閉,又燒毀文書,嚴禁消息外泄以免動搖軍心。但傳來消息的又何止一個兩個信使?那支荊州軍從編縣到夾石、章鄉等地橫沖直撞,不止奪取編縣,還連續攻破了十余處塢壁。
這些塢壁中的告急使者東奔西走,早就將消息傳遍軍中,哪里是樂進能控制得了的?
他知道大事不妙,連夜退兵。
好在關羽倒不急著追趕,樂進頂著徹骨寒風奔走了一整夜,次日上午也不停歇,一口氣趕了百里路程。直到編縣左近,他才喝令全軍稍稍緩步,竭力整肅隊形,擺足威風向前。
樂進已經做好了編縣城里的荊州軍出城攔截的準備。
己方是疲憊之軍、墮歸之軍,而編縣里的敵軍以逸待勞,以飽待饑,這場仗斷不好打,但又不得不打。
但使樂進茫然的是,這編縣城里的荊州軍,似乎并不甚多,而且竟無開城作戰的意思?
這是為什么?
徒然擺一支兵過來看戲?
那么,如果我索性下令攻城,殲滅這支部隊呢?
如果關羽的追兵到來,我以編縣為憑,背城而戰,豈不美哉?
他忽然發現局勢并沒有如自己想象中那般惡劣,扭轉局勢的關鍵節點就在眼前,一時間,反倒有些舉棋不定。
這時候身在編縣城頭的雷遠忽然起身,站到城臺高處極目眺望。
看了一會兒,他向楊儀招手:“楊主簿,請上前來。”
楊儀這幾日里為雷遠抓捕荊州各地的商賈、小吏,忙得不可開交,簡直有鞠躬盡瘁的氣概,但他曹公麾下荊州主簿的架勢尚在。
聽得雷遠召喚,他冷哼一聲,方才出列:“何事?”
雷遠請楊儀站到自己身邊,笑道:“之前數日,聽說曹公新任命了傅刺史來襄陽,我就和部下們說了,應當折騰點聲勢出來,以示歡迎。”
楊儀搖頭:“不敢當雷將軍的深情厚意!”
“不必說得太早。”雷遠沉聲道:“想要歡迎傅刺史的,可不只是我這奮威將軍。”
他抬起手為楊儀指示方向:“楊主簿,你看!”
雖說天空陰沉,可因為周邊視野平曠的緣故,站在城臺,可以看得極遠。
兩人一起往編縣東面看,可見寬闊而淺緩的漢水。這段河水蜿蜒輾轉,河面上有大片沙洲,距離縣城大概有五六里,在一處河灣地帶的較大平地。楊儀記得,這河灣處有個小規模的聚落,叫作藍口聚。
此時此刻,在河灣處停泊了一支上百艘艦只組成的船隊。船只有大有小,有的是軍艦,有的是征用的漁船。因為逆風的關系,船只不打帆,只見檣櫓如林。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士卒,正絡繹下船,在藍口聚以外列成軍陣。
這時候整座軍陣已經大概成型了,中軍位置一面極大的將軍大纛緩緩升起。
大纛上只見一個關字。
玄德公麾下號稱萬人敵的名將、蕩寇將軍關羽,領兵到了。
楊儀覺得一陣暈眩,不得不按著城堞保持平衡。
“這是關將軍的兵馬。他們昨日在荊城登船,沿著漢水北上,正好來此阻截樂進。”雷遠道:“楊主簿,這才是我們要折騰出的聲勢。傅刺史新官上任,一定會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