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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一章 暗訪(中)

  周虎看雷遠深思,連忙問道:“宗…哦不,先生,可有什么不妥么?”

  雷遠笑了笑:“沒什么,記得明年開春以后提醒我,這幾條道路,須得盡快完工。”

  “是,是。”

  眾人繼續向前,走了沒多久,正撞見一隊運輸石炭的力伕經過。整支隊伍足有兩百余人,每人都推著獨輪車。由于車上裝載十分沉重,掌握平衡艱難,有幾個衣衫單薄的少年嘴皮都被凍得烏青,可頭頂上卻冒出蒸騰熱氣來。隊伍中又有幾名首領模樣的壯漢,帶著青衣仆役巡行前后,連連呵斥,讓力伕們加快腳步。

  雷遠引著數人讓到路邊,由這隊力伕先走。

  “這是運到夷道城里的石炭么?”他問道。

  周虎道:“正是。除了夷水沿線有石炭產出,秭歸縣北部的深山里,也有石炭,因為采出以后可以直接沿江發運,所以抵達夷道的價格倒也合宜。夷道城中官營的鐵工,多用他們的石炭。據說,秭歸當地大姓文氏、鄧氏用兩千余人,每日開采不懈,這些應當便是文氏、鄧氏名下的勞力。”

  “原來如此。”雷遠頷首。

  這種情形,讓他有喜有憂。

  喜的是,對石炭的需求如此巨大,看來夷道城中冶鐵業的發展甚是蓬勃。這顯然是出于荊州長期戰亂后的爆發式恢復,另外,也與荊蠻貿易巨額增長有關。無論漢、蠻,對鐵制品的需求簡直無窮無盡。

  但他隨之又生憂慮。

  從擔任樂鄉長起,雷遠就重視以工代賑的手段,將所控制的勞動力運用到極致,全面鋪開各種基礎建設。工程項目特多的時候,他不僅將自己手里能調動的宗族丁壯盡數派出去,甚至連府里伺候起居的仆役也只留了幾個婦人。

  可一旦有戰事發生,大軍出戰的需求超過一切,能夠征發的勞動力永遠都不夠,所有的工程、每一處鋪開的攤子都只有停止。待到軍事行動結束的時候再看,保障最基本的農業生產已經使得地方官員竭盡全力,至于其它的,全都只有暫時放棄了。

  隨著玄德公的力量越來越強,今后數年間,荊益兩州都不可能長久和平。到那時候,主力部隊在兩州之間的頻繁調動不可避免,而每一次經過從巴東到宜都的峽江水陸道沿線,都必然給地方帶來沉重的負擔。

  如果放在兩年前,相對還好處理些。各種以工代賑的建設停也就停了,額外征發勞役問題也不大,百姓們為郡府干活是吃飯,為大軍過境服務,一樣是吃飯。玄德公畢竟仁厚,征發百姓時每天提供兩頓飽飯并無問題。

  但明年起,郡府出面的建設將大體告一段落。在農閑時占用人力的,會是各種鐵場、炭場、鋪子、市場中的力工等等,那些都是地方上的大族、豪商出面雇傭,是給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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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代的商品交易尚不發達,農村中的普通百姓,有白首不入市井者,但城中的雇傭需求長期存在。人力雇傭的價格一般隨著糧價浮動,漢初時糧價平抑,雇傭價格從每日五錢到十錢各異。

  而到本朝桓、靈以后,因為糧價騰貴至四五倍以上,在《太平經》中遂有“時以行客,賃作富家,為其役使,一歲數千”的慘痛呼號,也就是說,每日十余錢尚不能維持生活。到后來各種私鑄的劣幣、小錢橫行,雇傭價格便再一次飛漲。

  雷遠記得,自己出兵入蜀之前,荊州已經大致安定,所以幾處較大的石炭場、鐵場雇人,開出的價格在每日二十五錢上下浮動。當然,這是給漢家短工的價格,有技術的匠人拿到的還要高出許多。而雇傭荊蠻流人作為力工的價格就低一些,有時候只需要管兩頓飯,倒是負責組織蠻夷出山勞作的頭人、渠帥賺得盆滿缽滿。

  這樣一來,如果因為戰事需要,以臨時征發的形式調取民伕,對出賣勞力維生的普通百姓、對雇傭勞力經營的商人、宗族來說,都是巨額損失。到時候,自己身為太守,可有辦法在玄德公面前稍作周旋?

  雷遠想了一會兒,又不禁失笑。

  此刻到底是亂世,哪有什么比戰爭更重要的?自己居然還替百姓盤算雇傭的收入損失,簡直有些呆怔了。真到了曹劉兩家發生大戰的時候,男子當戰,女子當運,身家性命全都指望戰勝,哪還管得了那幾個小錢?至不濟,到時候自己以廬江雷氏宗主的身份出面,聯合當地的大商、豪強,給百姓們額外發放些錢財補貼就是了。

  想到這里,他又笑著問周虎:“秭歸縣有文氏、鄧氏的炭場,很好。其它各縣,可有類似擅于經營的豪強、大商么?”

  周虎正在思忖,此時從雷遠身邊轔轔碾過的車隊中,有人暴怒喝道:“好個屁!這等擅于經營的豪強大商再多些,百姓還能有活路嗎?”

  雷遠猛抬頭,眼前一輛輛獨輪車吱吱嘎嘎地經過,推車之人面無表情,似乎誰也沒有說過話。

  雷遠回顧李貞等扈從,李貞等人茫然搖頭。

  再看隊伍前頭,幾個首領模樣的壯漢大概也聽到了聲音,正滿臉疑惑地匆匆趕來。

  雷遠揚聲道:“適才說話的是哪位?我是廬江雷氏子弟,能夠見到府君的!諸位若是有什么情由,不妨說來聽聽!”

  話音未落,一名年輕的力伕將獨輪車猛地掀翻在地,任憑黑色的石炭嘩啦啦散落。隨著他的動作,整支隊伍瞬間嘩然止步,有同行的力伕小心擱下車輛,試圖去阻攔他,卻被他猛地甩開。

  他握緊雙拳,向雷遠走了兩步:“你剛才說,你能見到雷府君嗎?”

  這力伕二十來歲年紀,衣衫襤褸得不像樣子,簡直就只是裹著幾根布條一般。但他黝黑的臉上卻帶著一股倔強的神情,雷遠注意到,他的肩背部的皮膚呈現出特有的紫銅色,那是長期經受日光暴曬,一次次龜裂滲血又不斷恢復的結果。

  雷遠點頭道:“我是雷氏宗族子弟,與雷府君有親,確實能見到他。”

  隊伍前后的首領注意到了這里,他們大喊著加快腳步,有人揮動鞭子,在空中噼啪作響。

  這人卻仿佛全不在乎。他說話的口音有些難懂,但嗓門很大。聽雷遠這么說,他咚地一聲跪倒在地:“那就請先生給雷府君帶句話,請府君給宜都的百姓留一條活路吧!”

  雷遠吃了一驚。他臉色鐵青地問道:“這從何說起?自…自雷府君來到宜都以來,薄征賦稅,多加賑濟,設醫藥以救民,還鼓勵開辟荒田,鼓勵商人雇傭以增百姓收入…這些事,哪一項坑害了百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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