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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宕渠

  益州北部在先秦時,分為巴、蜀二國。

  蜀國始于蠶叢氏,乃武王伐紂時牧誓八國之一,國都原在廣陽,后遷至成都。極盛時,以褒斜為前門,熊耳、靈關為后戶,玉壘、峨眉為城郭,江、潛、綿、洛為池澤,以汶山為畜牧,南中為園苑。其核心地帶,大概就是如今的蜀郡、廣漢郡和犍為郡。為爭奪漢中,蜀國曾與秦國展開幾近百年的鏖戰。

  而巴國則是與楚國爭雄的強大勢力,初都夷城,后遷巫山,雖然迫于楚國而不斷西遷,但其領地東至魚復,西至僰道,北接漢中,南及黔涪,也是綿延數百年的大國。巴國的覆蓋范圍,便是益州之巴郡。

  這兩國一爭于秦,一爭于楚,彼此又互爭雄長,彼此攻伐數百年之久。相對而言,蜀國坐擁成都平原的沃野千里,又據河川上游之勢,比較占據上風。而巴國在依托連綿群山防御的同時,則沿著宕渠水向北,越過米倉山,再經濂水威脅漢中。

  這條不經金牛道,而從漢中正南深山中切入的道路,便是所謂的米倉道。嚴格來說,米倉道不是一條道路,而是以翻越米倉山為中點的多條道路集合。因為沿途繞山越嶺,極其險峻,而所經之處又多荒僻,因此通常來說,金牛道是蜀中與漢中交通的主要道路,而米倉道的作用次之。

  按照當地賨人的傳說,在米倉道以東的千山萬壑中,還有可以抵達漢中的通道,但那些通道無法承載較大規模的隊伍,目前來看,在軍事和經濟上,沒有什么作用。

  扼守米倉道的要隘,自南向北,由瓦口關起,隨后是宕渠、宣漢、漢昌等山間小城。除此以外的地區,大部分都被巴夷或賨人盤踞著。

  建安十六年的四月中,天氣漸漸悶熱。

  宕渠縣西南八濛山的山谷中,仿佛有水汽蒸騰。水汽有時候化作遮蔽天空的晦暗氣團,讓人憋得呼吸沉重;有時候氣團順著山勢攀升,瞬間化作一場暴雨,伴隨著層疊烏云和雷暴,劈頭蓋臉地砸落地面。

  這種劇烈的氣候變化,使得一支順著宕渠水河谷溯源而上的人馬頓時手忙腳亂。

  這支隊伍剛到江州的時候,天氣還不那么燠熱,可是沿河向北走了沒幾天,氣溫就猛地抬高了許多,又因為潮濕的關系,所有人的衣袍、甲胄都濕透了。許多士卒們干脆把戎服卷在腰間,只著單衣。而隊伍里的畜力也都無精打采。

  誰知就在剛才,又有暴雨傾盆而下。雨水落在人身上,透著冰涼刺骨,所有人連忙取蓑衣披上,再拿出氈布覆蓋在牛馬的背上。

  雨水來得太過猛烈,所有人披掛完成以后,其實全都淋成了落湯雞,蓑衣蓑帽也只是聊勝于無罷了。透過重重雨霧,眼簾中遠近各處青色的山崖漸漸模糊,河谷內充斥著億萬雨滴砸落在地的聲音,有時候是密集的沙沙聲響,有時候匯成沒有間歇的轟鳴。

  轟鳴聲響中,又有某種更加可怕的聲響發出,好像哪里有林木斷折、巖石翻滾墜落,最后落入深處的谷地,激起巨響。

  向導聽到這聲音,臉色頓時變了。

  他急匆匆地從隊伍前方奔跑回來,叫嚷道:“須得退回五里!退回五里!”

  雷遠的雙耳被嘩嘩雨聲充斥著,一時聽不清楚。他索性掀開蓑帽,任憑雨水從脖頸處灌進去。他問:“你說什么?”

  甘寧倒是聽清了,他在雷遠耳邊大喊:“這廝讓我們退回五里!”

  隨即甘寧揪住了向導,因為用力太大,幾乎把向導提了起來。他暴躁地喝問:“這樣的雨,這樣的路,你讓我們回頭?這是要讓將士們累死嗎?”

  向導急切地爭辯:“聽見剛才的聲音嗎?是雨水浸潤土石,使得哪個地方的山塌了!這里的地形太陡,也不安全…我們得退回五里!”

  劉封還想再說什么,雷遠打斷了他:“那就退回五里!立刻就回頭!”

  說著,他扳開甘寧的手臂,拍了拍向導的肩膀,又在雨水中大喊道:“你提醒的很對,多謝!我們這就退回。你去引路!”

  向導是個年輕人,膚色很黑,看相貌有點像賨人,雖然做漢家百姓的打扮,但沒有扎發髻,長長的頭發用一根粗繩捆扎在腦后,又披散下來。他也沒有攜帶武器,只握著一根粗長的木杖。哪怕在大雨中,他用木杖支撐,依舊健步如飛。

  這幾日行路,向導已經知道了,這支隊伍是由眼前這青年將軍指揮的。這位將軍的年齡雖然與自己近似,其實卻是荊州一個大郡的太守,至少執掌數萬人的生殺予奪。

  這種強烈的身份差距,讓向導在面對雷遠的時候,格外小心謹慎。

  他雖然年輕,但有些見識,知道在漢家官吏眼中,便是漢家子民都不算人,更不要提自己這種介于漢人和賨人之間的身份模糊之輩了。當著這種大官的面,只要說錯一句話,就算當場被殺了也沒處說理去。

  但雷遠對他卻一直很客氣有禮,哪怕到現在,這種每個人都暴躁不安的時候,也是如此。

  向導不再多說什么,跟著雷遠派去傳令的扈從,一路狂奔回去。

  過了一會兒,隊伍里所有的人原地掉頭,慢慢向來處退回。

  雨勢愈發地洶涌了,一行人就像是孤零零的旅者,走在漫無邊際的、水的世界里,仿佛隨時會被吞沒。許多人一邊走著,一邊瑟瑟發抖,嘴里不停地咒罵這天氣,忽而又特別虔誠地向某一種神靈祈禱,希望神靈能讓雨水趕快停下。

  “續之,你看!”甘寧忽然指著山谷下方的水道。

  雷遠探頭看了看,有些奇怪。雖然雨水很大,可是河道里的水量卻反而不如剛才。

  “這是怎么了?”他問甘寧。

  “那個賨人小子說的沒錯,前頭有山體坍塌,導致土石滾入谷底,遮擋了水道。”甘寧道:“今天不能走了,我們回到來時的那片平地,休息一晚再說吧。”

  雷遠微微點頭:“好。”

  他在心里嘆氣,所謂石過水為宕,水所蓄為渠,大概說的,就是宕渠境內常見這種情形吧。

  因為雨水浸透了身體,他又開始感覺到胳膊的酸痛,所以連忙把蓑帽的帽檐壓得低些。這樣一來,就只能看到身前之人的雙腳,沿著前一人的腳印踉蹌行路。

  流水從一側山崖流淌下來,匯成小溪從道路上漫過,朝另一側的低洼處流淌。溪水呈渾黃色,帶著細碎的枯枝敗葉。

  雷遠再度嘆氣,他小心地跨過一處泥濘,繼續向前,腦海中卻不覺回憶起了過去一個月里發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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