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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糊涂

  一名斥候稟報:“雷續之所部行程已經過半,現已扎營。因為他們在營地周邊廣遣探馬偵騎,游走范圍遠及三十里以外,我方斥候無法靠近。”

  “你來看,他們扎營的位置是不是在這里?”呂蒙問道。

  那斥候連忙上前來,在高懸的輿圖上找了找,最后在某個位置伸指一點。

  “好。你下去吧。”呂蒙揮退斥候,再看了看輿圖。

  其實并沒有什么好確認的,當雷遠率軍從公安城出發以后,雙方就進入到了圖窮匕見的最后階段,總要有一場真正的決戰,

  從輿圖上可以看得清楚,南郡江南地的范圍內,河流湖泊分布十分廣泛。北部的大江和南部的洈水、油水間,還夾雜著綿延的莽林和沼澤。因為幾乎每年江水都會泛濫,所以莽林有時化為湖泊,湖泊慢慢干涸又成為沼澤,總是在不斷地變化著。在這樣的環境下,能夠鋪開行軍作戰的區域,是很有限的。而決戰的戰場,也不過只有這么三五個選擇。

  既然今日他們扎營在此,那么明日己方適合發起突襲的位置,就在…呂蒙的手指沿著道路左右挪移,他凝視著輿圖,想象著這片區域的地形,也想象著明日的戰斗情形。

  只是…明日這一場,就是正確的選擇嗎?

  呂蒙不由自主地覷了眼坐在營帳上首的程普。

  這位廣受尊重的宿將垂眼冥目,不發一言,呂蒙懷疑自己湊得近些,或許會聽到細微的鼾聲。

  程普所部是第一支渡江的部隊,也是第一支被荊州軍擊潰的部隊。眼下這位程老將軍身邊,除了自家的基本部曲數百人以外,已經調不出任何成建制的戰兵。

  這場失敗,引起了吳侯和周郎的不滿,據說此前數日里,吳侯有書信專門送達程普,直斥他疏忽大意,勒令整頓兵馬,務必協同呂蒙、甘寧兩人奮勇作戰。

  這樣的書信對程普來說,簡直幾近羞辱,所以他現在根本不發一言,擺明了任憑呂蒙、甘寧二將去折騰。

  呂蒙本人也不愿折騰。

  他從一開始,就不贊成在這樣的條件下與玄德公展開正面的對抗。他堅信兵者詭道也,而不是動輒拿手頭的全部實力去強行消耗。之所以渡江作戰,不過是因為周郎軍令所迫罷了。

  而自從渡江以來,呂蒙自覺用盡籌謀,可是前后數次交戰,都不順遂。再公安城下與雷遠的鏖戰,徒然損兵折將;轉頭去了樂鄉,打下了幾個小小莊園,奪取的物資對于數千大軍來說,真是杯水車薪。而在攻打樂鄉縣城的過程中,呂蒙得力的部將成當戰死城頭,更使得所有人都大感沮喪。

  呂蒙感覺得到,這樣的連續受挫對士氣有巨大的影響。老實說,如果不是甘寧一再強調明日作戰計劃已定,呂蒙厭倦了這種爛仗,早就考慮收兵回江陵去了。

  所以現在看來,還抱有強烈戰斗愿望的,竟然只有尚未正式參戰的甘興霸一人。

  甘興霸就坐在呂蒙的對面。這名體格雄壯的中年武人顴骨高隆,眉宇冷硬如鐵,下顎蓄著半尺長的胡須。

  這時候江面上起了風,如夜色般深沉濃重的空氣匯合在濕寒江風之中,漸漸變得兇猛而有力,吹得大帳前方的纛旗獵獵飄動,也透入了帳幕,把呂蒙身前的輿圖吹得飄起。

  呂蒙和甘寧同時伸手按住了輿圖,兩人的距離過于接近了,雙方都有些不習慣。

  “興霸,你既然把我們召到這里,究竟明日有何安排,總該說一說了吧?這一仗,我打得糊涂,實在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究竟是你有什么想法?亦或是周郎對你有什么囑托?”

  呂蒙直視甘寧,眼神銳利得如同鷹隼。

  呂蒙在南郡吳軍之中,常常發揮協和諸將的作用,但他本人和甘寧的關系,幾乎稱得上惡劣。

  此前兩人都在京口的時候,甘寧家中有個幫廚的小兒犯下過失,因為害怕遭到家主的粗暴對待,逃往呂蒙處。呂蒙收容了這小兒,又特地致書甘寧,客客氣氣地請他稍作寬宥。沒幾日,甘寧帶著禮物來拜見呂蒙之母,親口承諾不殺這小兒,隨即將之帶走。剛回到船上,就將這小兒捆在桑樹上,親自挽弓射殺。此舉不啻于對呂蒙的侮辱,當時激得呂蒙勃然大怒,幾乎要領兵攻打甘寧。

  自此以后,雙方始終處在面和心不和的狀態。偏偏呂蒙又知道,甘寧在荊州諸將之中,地位極其特殊,絕不容自己輕忽。皆因甘寧此人,是周郎西進伐蜀戰略的最有力支持者;在這場打得糊涂的爛仗里,自始至終沒有參戰的甘寧,恐怕是心里最明白的那一個。

  呂蒙甚至有強烈的預感,他覺得,甘寧一定隱瞞了什么。

  甘寧咧嘴笑了笑。

  “子明,你剛才說這一仗打得糊涂,卻不知,你糊涂在哪里?”

  呂蒙挺身坐正,沉聲道:“此前程公受挫,我與雷遠進退鏖戰的時候,甘興霸你為何不及時參戰?這是我糊涂的第一個地方。之后我與程公在樂鄉城下與敵軍對峙,請求你前往攻打樂鄉,逼迫雷遠分兵,你為何不動?這是我糊涂的第二個地方。現在,我急襲樂鄉,調動了雷遠揮師救援,想來公安城應當空虛。但你甘興霸不去攻打公安,反倒勒兵于此,孜孜于明日的野戰…這是我糊涂的第三個地方。我實在不明白,甘興霸,你究竟意欲何為?”

  這一連串的質問,呂蒙越說,越是惱怒。說到最后幾個字,他須發戟張,幾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氣勢。

  聽得呂蒙如此質問,原本懨懨欲睡的程普猛然睜眼。

  而原本在帳中伺候飲食酒水的仆役眼看氣氛不對,輕手輕腳地退到了帳外。

  甘寧卻若無其事,只當不見。

  他將輿圖從呂蒙手里抽了出來,拿到眼前看看,忽然冷笑一聲:“程公,子明,兩位何必自欺呢?兩位先后在城下受挫的時候,局面就很明顯了。只消那雷續之以精兵數千拒守,哪怕有我加入,也拿不下公安城。”

  呂蒙以掌擊地,大怒而起:“興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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