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值雨季,氣候極其濕熱,之前在樂鄉的時候,每逢下雨,雷遠的手臂都會疼痛不已,但在演練的間隙,反倒沒有那么強的反應。偶爾疼痛,對雷遠來說似乎成了催促的信號,使他更加積極地投入到訓練中。當然更重要的是,有些時候還能籍著趙云不注意的機會,獲得一些藥油來作為安撫。
隨著時間推移,兩家的扈從們也混的熟了。李貞等人看不過雷遠一個人慘受煎熬,于是取了自家慣用的武器來,一同參與訓練。
與雷遠身邊的年輕小伙子們相比,趙云的扈從們幾乎都是叔伯輩的老人,有幾位甚至來自趙云的常山鄉里,跟隨趙云轉戰南北,搏殺格斗的經驗豐富之極。于是沒過多久李貞等人便鬼哭狼嚎,使得雷遠大感丟臉。
李貞等人不忿,又喚來叱李寧塔助戰。以叱李寧塔的超乎常人極限的膂力,趙云的扈從們除非擺出軍陣,否則等閑三五人斷非對手。連勝數場之后,李貞得意洋洋,大放厥詞,終于惹得趙云輕笑一聲,親自下場。
這一來可就苦了叱李寧塔。他的粗蠻套路落在趙云眼中,簡直和一個普通人沒有兩樣。任憑這壯漢怎么狂呼亂吼發力,趙云長槍一點便中要害,頃刻間連續打翻了叱李寧塔十余回。
在雷遠等人看來,畢竟一方是跟隨玄德公南征北戰的萬人敵,另一方不過是個徒具蠻勇的新兵,叱李寧塔輸成什么樣,都可以接受。可叱李寧塔本人卻大為不忿,他纏著趙云指點了幾手,回到自家院落苦練了一宿,第二天清晨又來,隨即再度被打翻十余回。
如此再三,趙云索性留了叱李寧塔在自家居住,每日里除了吃喝睡便是苦練。對他要求竟比對雷遠更加苛刻。好在叱李寧塔皮糙肉厚,經得住折騰,唯獨每日里都要消耗十人份的飯食。在這方面委實橫壓全場,無人能及。
到了七月頭上,雨天幾乎占了半數。雷遠的習武演練便順理成章地在屋里進行,訓練間隙偶爾可見廊下裙裾飄拂,那是趙統和趙廣的姐姐前來探看。
七月中的時候,雨水愈發猛烈,有幾次大水漫進了院落,導致牧草損失不少。
樂鄉傳來消息說,涔水、洈水的水勢暴漲,自深山而下,沿途沖毀了多處堤壩,引發泛濫。
各處的農莊都選擇了地勢較高之處,實際損失有限,但有一些田地被泥石流摧毀,還有房屋倒塌。主要的損失在道路和碼頭,廬江雷氏在幾處河道設置的碼頭、港灣大部分都被摧毀了。這個消息使雷遠有些沮喪。
出于前世對當地水系的了解,雷遠對水運一直抱有巨大的興趣。所以他所建立的道路,往往以河運碼頭作為終點或起點,還考慮過在江陵中洲設置碼頭,貨物從集市經小船接駁,然后到江陵中洲換裝大船,直放千里。隨著水勢泛濫,這些計劃恐怕短時間內難以重新推行下去了。
好在周虎又有文書提到,此前試用過以榪槎擋水,再以竹籠和碗兜加固的做法,現在看來效果非常好,這部分的堤壩在洪水中堅固不倒。之后如果修復近水各處設施,都應當竭力推廣這一技術。
但那都是秋冬農閑以后的事了,眼下雷遠只能在往來文書中督促工匠們盡快修復道路、房屋。同時請徐簡等人著手計算,如果建造能夠抵御洪水的永久性碼頭,究竟需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
值得慶祝的是,原先雷遠受手臂傷勢的影響,在批閱文書時落筆稍多,就會字跡雜亂。但近來手腕的控制能力確實在恢復過程中,哪怕一口氣寫三五卷竹簡,也沒有什么不適感覺了。
連續的陰雨天氣容易帶來疫病,這段時間趙云經常宿在軍營中,以督促將士們晾曬衣物,清楚營中的積水。有時候回到府中,他會和雷遠談論各地的局勢。
原來此刻不僅樂鄉縣受困于洪水,荊州各地都在應付水患。每年如此,本地人早就習慣了。南郡、江夏以南的廣闊地域,原本就是云夢大澤的主體所在,水系豐富,地勢低洼地區遍布著平淺湖泊和葭葦彌望的沼澤。這些湖澤在秋冬季節尚且周回三四百里,待到夏季水盛之時,湖泊漲水,彼此聯系成一整體,觀之渺若滄海,洪潭巨浪。
這段時間里,荊州范圍內幾乎沒有辦法進行任何大規模的人員調動,幾乎每一處鄉縣都在水澤的圍繞之下…這也是此前習珍急于趕到昭陵就任的原因。抵達昭陵以后的兩個月里都是雨季,東吳沒有能力進行任何干涉,習珍便可以迅速整合當地勢力,待到秋冬之后,再進行下一步的行動。
或許不只是習珍,孫劉兩家都打著同樣的主意吧。綿延的雨季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在這雨季中,各方看似靜謐不動,其實都在為了雨季結束后的大舉對抗積蓄力量。
到那時候,廬江雷氏又會發揮什么樣的作用呢?
雷遠這么想著,忽然間輕哼了一聲。
原來是涂抹藥油的時候,按到了手臂傷疤的正中位置。這些日子雷遠的手臂粗壯了不少,但這個位置沒有什么變化,撕裂的皮膚在這里糾結成了猙獰的灰白色,凹陷下去,像是擦不去的污跡。
少女用指尖輕輕按壓,薄薄的皮膚下面直接就可以碰到骨骼。
那感覺太古怪了,雷遠忍不住咬了咬牙。
“這里很難恢復了,以后斷不能再受傷。”她說。
雷遠點點頭,笑了笑:“至少今年不會有大戰,還可以再將養一陣子。”
少女看著傷口,輕嘆了一口氣,道:“總會有大戰的,要小心些。”
“是啊。”雷遠想了想,不再多說什么。在他前世的記憶中,之后的幾年里荊州尚屬安穩;孫劉兩家之間,到底還有個盟約在。如果要參予大戰,就得去蜀中,去漢中。
這時候趙統揮舞著一桿木槍,追在趙廣身后嘻嘻哈哈地踩著水,從院子里奔跑過去。
于是兩人不再說話,一起看著雨水從屋檐滑落下來,一縷縷地拍打在門前的石階上,濺起銀白色的水花,像是舞者在躍動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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