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究竟該怎么回答,需要考慮下。
荊蠻們畢竟殊少傳承、也無所謂忠誠,每一種落的部眾聚合離散,都只看首領是否有能。所以這些渠帥們個個都奸猾似鬼,恰與沙摩柯棋逢對手。他們的話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可謂此一時彼一時也。
渠帥們滿腦子都是盤算,而雷遠身后的酒肆二層傳出沉重的腳步聲響。
數十名甲士手中平端著上弦的強弩,從窗后現出身形,將閃爍寒光的箭簇指向了渠帥和他們的部下。還有更多甲士手持刀盾,沿著酒肆兩頭的寬闊木梯下來,雁翅般排開。
“會盟自然是真的。”雷遠微笑道:“我相信眼前這些,都是我們朋友。”
“那是自然!”年輕些的渠帥率先反應了過來。他正色道:“今日我們來此,不就是為了會盟嗎?”
“對對對!”另幾人也立刻跟上:“有不知輕重之人想要生事,那就是我們所有人的敵人。蠻王、雷宗主,你們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以荊蠻粗疏的習性,根本不可能安排出這樣精密的行動;那個代表東吳與荊蠻聯絡之人想必就在附近,或許此人就是這段時間在荊南各地興風作浪之人吧,如能將他擒拿在手,玄想必玄德公會很滿意。雷遠立即問道:“那么,你所說的不知輕重之人,究竟是誰,他還打算做些什么呢?”
幾名渠帥稍作猶豫,沙摩柯便冷笑著轉身,從掛在馬鞍側面的皮套里取出了慣用的鑲釘大棍。
眼看就要用棍子說話的當口,大市里的好幾處堆場、邸舍、市肆同時火起。
春季多雨,木料、地面和房屋頂棚都比較濕潤,按說幾乎沒有可能著火。這顯然是早有預謀的縱火,火勢擴散極快,或許還用了薪草、膏油之類助燃。升騰的黑煙和橫卷的熱風,瞬間就將覆蓋了大市的天空,引得所有人心慌意亂。整座大市的建筑純為木制,里面堆放的貨物也都易燃,稍有不慎火勢就會蔓延,那可就有大麻煩了!
“讓王延出來,帶人控制住大市,嚴禁騷動、嚴禁出入。陶威,你去組織人手滅火。”雷遠立即道。
今后相當長的時間內,樂鄉大市都會是廬江雷氏的立足之本。當玄德公行文各處,勒令防范的時候,雷遠就已經調動了王延所部的一支人馬,趁著夜色入駐大市。他們屯于市集盡處的校場,每次只動用百余人操演,其實卻暗藏了五百將士在內。如今這五百人現身,再配合本來負責大市治安的人手,便足夠控制住當前局面,進而可以搜索每一處店鋪和倉庫,將潛伏在其中的東吳鼠輩,一個個的揪出來。
既然王延出面,原本負責當地治安的陶威便騰出手來帶人滅火。好在每個店鋪都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救火的人手充沛的很;這時候是白天,視線清晰,也不容易慌亂。陶威出發不久,那幾處火頭便肉眼可見地被壓了下去。
雷遠站在原地,注視著整座大市由躁動而恢復平靜,街上的行人雖不見了行人,也聽不到什么驚呼亂喊的聲音。他反倒有些失望。就這樣?沒有什么特別的手段?
他疑惑地看看那幾名荊蠻渠帥。
一名渠帥干笑道:“東吳那邊說,會有人放火掩護,讓我們放心在大市里搶掠一番。此外我們便不知道什么…”
另一名渠帥將同伴扯到身旁:“然而我們確實是來會盟的,搶掠的事,萬萬干不得。”
到了這時候,諒這幾人也不敢再有欺瞞,按照他們的說法,吳人別無其它布置了。
雷遠忽然有些煩躁。
那這幾處火頭,就是為了吸引己方的注意力,以便吳人的細作趁亂翻越大市的外墻吧。適才只顧上封鎖兩道大門了,倒沒有令人巡邏外墻…說不定就這么讓這鼠輩跑了?這樣的話,此前花了偌大的精力檢察荊蠻,倒像是做了無用功一般。這種撲空的感覺,很不好。
他不想再理會這些人,轉而向沙摩柯微微頷首:“蠻王且和同伴們在此稍坐,我去縱火的現場看看。”
樊宏、李貞二人立即緊隨在后。原本埋伏在酒肆二樓的甲士們留下了半數手持弩矢,繼續監視這些荊蠻。其余的數十人原本散在四周警戒,這時候也紛紛跟上,簇擁著雷遠向一處冒煙的方向走去。
沿著大路走了百來步,就繞到另一個十字路口,轉彎往北。大概店家都去救火了,而行商們應該都聚集到了大市的兩處市門,準備出外暫避;所以道路兩旁的鋪子里沒有人,靜悄悄的。
又走了幾步,忽然前頭一個鋪面里猛地推出輛大車來。車上堆滿了皮貨,車輪咕嚕嚕地壓著地面,發出陣陣悶響,橫堵住了半條街。
樊宏立即抬手示意眾人止步。
他大步向前,厲聲喝問:“為什么堵路?快把大車挪開!”
先前推車的幾條漢子苦著臉看看樊宏:“適才害怕著火,所以往車上倒了水,現在這車可重呢!等一等!讓我們把皮貨取下來些…”
樊宏看得清楚,這大車上的貨物果然濕淋淋的,想是剛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往車上澆水,現在又急三火四地將車輛推到街上,想要拆開捆縛晾曬。這么多成捆的皮貨要一一拆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雷遠在稍后方也看見了。
他不愿浪費時間,畢竟道路尚有半邊可以通行,于是邁步越過樊宏,打算從大車的邊緣繞過去。
走到近處時,卻發現那幾名漢子并不搬動貨物,他們只是站在車邊注視著自己一行人走近,神色中卻透出莫名的緊張。
這情況不對!
雷遠腳步不停,心念電轉。
他們說,是因為怕火,所以才往車輛上澆水?最近的火場還在數百步外,而且各處都有人安排撲火,他們何至于怕成這樣?如果害怕,不是應該趕車離開市集嗎?何況,就算是貨物淹了水,也不是不能稍晚片刻晾曬,非得趕在己方三十多名扈從之前?
再想想,這條街如此安靜,應該是大部分人都被陶威調去滅火了,這幾人身強體壯有手有腳,為什么不響應陶威的號令?他們應當是后來的!而他們的強壯…不是承擔辛苦勞作的那種強壯,而是武人特有的剽悍強健!
雷遠已經靠近那座大車了。他的腳步節奏依舊不變,右臂低垂著,卻往后連連比劃手勢。
下個瞬間,樊宏等人一齊拔刀舉盾。
這時候,站在大車兩邊的幾條漢子正作不經意的姿態往雷遠的方向靠攏,他們看到了扈從們暴起的姿態,立即伸手往背后去拿取武器。
而雷遠毫不猶豫地翻腕抽刀,隨即大步踏前,一刀刺出,自下而上地搠入了最前方漢子的小腹。
雷遠抽身后退。
那漢子嘶聲痛呼。可他的呼號聲并沒有任何人聽得到,并不是他的聲音低弱,而是道路兩旁驟然爆發出猛烈的喊殺之聲,掩蓋了一切聲響。與此同時,刀劍森寒反光從道路兩邊的店鋪深處連綿亮起,隨即一支足有上百人的隊伍現出身形,如狼似虎地發起了突襲。
想要放長線釣大魚,沒想到竟調起了一條殺氣騰騰的鯊魚,雷遠不禁嘆了口氣。他忽然想到:王延或許年紀大了,精力不如往日,最近行事常有疏漏。這一次如此規模的敵人滲透進來,負責駐守大市的王延實在難辭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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