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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雖然時近中午,但本該高懸空中的那輪白日卻被遮蔽在灰色的云翳里邊,不知所蹤。

  天色異常陰沉,林中鎮的氣溫悶熱而潮濕…空氣里似乎隨時都會滲出水來。

  一支十二人規模的巡邏隊正在附近森林里巡邏,他們受命在此處警戒可能出現的亡靈。

  但這種鬼天氣,沒有人會想待在密林之中——尤其是全副武裝的士兵。

  他們走在林間的山路上,一雙雙軍靴在泥土中起落,留下一串整齊的腳印。

  副隊長背著一扇闊盾,他的身上穿著嶄新的鏈甲,外層披著繡有卡斯坦因紋章的罩袍。

  他還記得自己上個月剛剛換上這身精良的裝備時,內心有多么高興…但現在他如此痛恨身上這些累贅,反而羨慕起身后那些輕裝上陣的新兵們。

  汗水從他的保護嚴密的頭盔里不斷流下,時不時會滑進眼睛,他隨時能抬起手擦去,但總是會有新的汗水滲出,讓他渾身有種黏答答的感覺。

  這就是林中鎮的春天,愈發的悶熱讓這些士兵們苦不堪言。

  “呼…隊長,很快就要下雨了,我們可能得去找個避雨的地方。”

  隊長走在隊伍最前方,這個軍士的武裝程度和副隊長同等,同樣帶著一頂能護住后頸、還有兩片面甲的半罩頭盔,掛在背后的刀鞘里是一柄直刃戰刀。

  他們都是訓練有素的職業士兵,但對于當前的悶熱也實在難以忍受。

  他聽到副隊長的請求,點了點頭,轉身朝自己的士兵們喊道:“——就這樣沿著這條路下山吧!萬一路上下雨,那就只能找棵大樹躲躲了。”

  遮天蔽日的烏云和令人不適的悶熱,稍有常識的人都明白,暴雨將不期而至。

  淋雨后裝備會更容易朽壞,最糟的是人也可能感冒發燒。

  雖然有攜帶擋雨的斗篷,但隊長很清楚林中鎮的春天,那些斗篷根本擋不住大雨。要是沒能找到避雨的山洞,他們只能躲在樹下,站在沒過小腿的泥水里靜靜等待大雨停下。

  這個季節發燒感冒是最嚴重的,隊長明白避雨的重要性。于是命令眾人加快步伐,朝山下趕去。

  快到山腳時,副隊長擦著汗,忍不住多抱怨了兩句:“真的是…這里的鬼天氣說變就變,連一點準備的時間都不給。”

  “山里就是這樣。而且今天能少巡半天的山,還不好么?”

  聽到這里,身后的士兵忍不住湊到了他身旁,插嘴發問。

  “隊長…那些老爺們說有亡靈要來攻城,你們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隊長沒有停下腳步,雙眼看著前方。

  “就和米哈德大人通知的一樣…是一個在附近作祟的吸血鬼,復活了一批尸體——啐。”

  說著,他朝路邊啐了口唾沫,提到這些亡靈讓他就像吃了臟東西一樣惡心。

  士兵壓低聲音:“但有人說那是伯爵家的血債…那個吸血鬼就是伯爵家的祖先…”

  “不要相信流言,那也不是我們該管的事。”

  在岔口拐彎,準備走上大路時,他停下了腳步,讓身后埋頭緊跟的副隊長差點一頭撞了上來。

  副隊長看了一眼,身形一顫。

  “…怎么回事?”

  身后的士兵立刻來到他們身旁,接著齊齊噤聲,默默注視著眼前詭異而恐怖的光景。不是他們不想說話,而是嚇得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因為他們眼前一支沉默卻不斷前行的大軍。

  摩肩接踵,人頭攢動。

  無數腐爛而無神的身軀自青石湖的方向而來,他們身上套著生前襤褸的衣物,手里是草叉和鐮刀一類的農具。

  無論是土路還是樹林中,隨眼都能看見到行尸的蹤影。他們蹣跚向前,人數無法估量,這支巡邏隊也看不見隊伍的頭尾。

  隊長轉頭,帶頭朝山上跑去:“快跑!”

  其他人不敢多問,緊緊跟著他閃身躲進了樹林之中。

  剛剛才經過的這片森林,轉眼間已經多了幾分不祥的氣息…淡灰色的霧氣在腳下的雜草間流淌,腐爛的氣味悄然鉆進他們的鼻腔。

  “呼…哈…”

  所有人都卯足了勁的往山上逃去,希望能盡快逃離那支行尸大軍,盡管氣息急促,手腳酸軟,也沒有一個人敢落在后面。

  “…呼,跑了多遠了?應該可以…在這稍微休息一下。”

  “吼——”

  正當隊長感覺已經逃出危險區域以外的時候,他們耳邊卻傳來了一聲低吼。

  剛剛還在彎腰喘氣的士兵們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紛紛彈了起來,抽出武器警戒著自己的四周。

  一只缺了條胳膊的行尸從他們右邊的樹影中現身,邁步朝他們走來。

  “——準備戰斗!”

  不止是那一邊…四面八方,行尸像野兔一樣從雜草、灌木中蹣跚而來。隊長不明白它們是如何發現自己這班人,也已經沒有時間去思考多余的事情。

  現在繼續待在原地肯定會被淹沒在尸潮之中,成為他們的食糧。

  他咬牙握緊戰刀,對兄弟們喊道:“步兵頂到前面去!其他人掩護側翼…我們就朝北面沖,先躲到山上去再說!”

  之前提問的士兵縮在闊盾之后,一邊注視著眼前無盡的敵人,牙齒有些打架:“太近了!…它們要來了,隊長!”

  “閉嘴!不要慌!這些鬼東西反應很慢,突圍時待在自己的位置上,我們就能活下去…千萬不要離開兄弟們太遠。”

  算上副隊長,擅長近身戰斗步兵總共只有五人,其余六人都是擅用弓箭并且只攜帶了一柄單手劍自衛的弓箭手。

  尸潮的包圍圈越縮越小,隊長一聲令下,眾人便狼哭鬼嚎地咆哮起來,緊跟在他和副隊長的身后沖殺過去。

  其他裝備圓盾的步兵在面對近似野獸的行尸時,還要注意如何格擋才能不會被對方所傷。

  但舉著能夠遮蔽整個身軀的闊盾,副隊長需要做的事只有往前一頂而已,行尸舉起手中幾近朽壞的草叉、釘耙打向闊盾,只能聽間啪啪的聲響——往往是農具折斷的聲音。

  他身后的同伴很快就能來到身旁,揮劍斬下這些死者的頭顱,看他們搖晃著倒下。

  行尸移動時保持著默契但不算密集的距離…這對陣容整齊的士兵們來說是一件好事。他們可以以多打一,兩三個人一起砍倒一只行尸,然后保護隊伍能繼續前進。

  持盾步兵牽制住行尸的注意力,專注防守。隊長和其他人就能找準機會將它們一刀砍翻,隨后的弓箭手負責補刀并且射殺兩側靠近的行尸。

  他們很快發現自己的對手是如此不堪一擊,十二個人已經穩步前進了五十多米,并且精力尚不算疲憊。這意味著…他們的確有可能逃出生天。

  不過,指揮著這支不死者大軍的人顯然發現了他們的動向。行尸收攏距離,將他們逼向東北邊遠離道路的密林。

  這里樹木之間的距離往往只能容納三五個人一起通過——而在輾轉之間,士兵們絕望地發現,他們再次被數不勝數的行尸包圍在了樹下。

  一開始的時候,他們還能有工夫記著自己砍倒了多少行尸,以作未來炫耀的談資。

  但利刃切入血肉和骨骼的手感很快令士兵們麻木。血腥和汗臭混雜在一起,眼前是不斷撲來而又被砍倒的行尸,令他們也逐漸麻木起來。之前的戰吼也不復存在,所有人陷入死寂般的沉默,耳邊只有喪尸半腐爛的聲帶振動所發出的呢喃低語,還有同伴們令人安心的喘息之聲。

  他們不是不想大聲的激勵隊友…只是必須要保存體力。也許他們加起來已經砍倒了五六十具行尸,但包圍他們的敵人也許是十倍以上。

  “…先休息一下恢復體力!呼,只要等它們過來,我們再沖出去一次就安全了!”

  隊長用樹皮擦拭著刀身骯臟的污血,然后再次握緊了它。

  所有人安靜地站在樹下,雖然沒有回應,但隊長的話已經為他們注入了新的活力。

  “就是現在,準備,沖!”

  他大吼著舉起戰刀,帶頭沖在了最前面。

  眼前站在一棵樹旁的行尸,挺起不知從哪里撿來的長矛,瞄準這個朝著自己沖鋒的人類刺去——只見寒光一閃,由斜上方落下的刀刃斬斷了木桿,行尸刺出的槍柄從隊長的左側擦身而過,他踏前再揮一刀,精準地把行尸攔腰砍成了兩截。

  就在樹后,另一只沒有武器的行尸張開撲向了他,他抬腳就迎胸踹去,生生踩爛了行尸陳年的胸椎,將它踢倒在地。污穢的黑血自塌陷破損的胸腔中汩汩淌出,播散著腐臭的氣味。緊隨其后的副隊長一劍刺穿他的頭顱,結果了這個早該死去的不死者。

  “能行的——我們沖!!”

  他的英姿激勵了其余的士兵。

  他們咬緊牙關,邁開灌鉛般沉重的雙腿,跟上了隊長的步伐。

  本應在行尸的包圍中接連死去的凡人們,在他的鼓舞下爆發出一股奇跡般的力量,將接近他們的密集尸潮盡數砍翻,己方仍然無一人死亡。

  這樣的舉動讓曼弗雷德大為惱火。

  隊伍中的弓箭手一箭射入一直緊隨在身后的行尸的眼眶之中,徑直洞穿了他的后腦。

  隨著這最后一只行尸倒下…其他的不死者徘徊在密林之中,很快掉頭離去似乎已經放棄了追趕。

  這多半是因為他們已經來到了一處背靠山體,較為開闊的地帶。很快,視野里再也看不見行尸的身影,早已體力不支的士兵們紛紛丟下緊握著的武器,癱倒在雜草之中。

  “哈、哈哈哈哈!”

  “哈哈…我們都還活著,那些**東西終于跑了!”

  “真的是…太艱難了”

  歡快的情緒很快傳染了所有人,他們為自己的幸運開懷大笑。

  隊長也松了一口氣,把戰刀插入松軟的泥土,盤腿坐了下來。擰開裝水的竹筒,才發現自己已經喝得精光。

  副隊長搖晃著靠到他的身邊,遞來水囊的手因為疲憊還在不斷顫抖:“這幫雜種…我真沒想到能活著沖出來,真是欠你一條命了。回去以后我馬上就離開這里,我再也不想見到這些鬼東西了。”

  隊長仰頭把他的水也喝了精光。

  “哼,你倒是想走就走。不管怎么說,我們現在都是英雄了!”

  興奮過后,旋即他就嘆了口氣。

  這是他一生中離死亡最近的一次,現在他才有空掛念已經從村子跑到城堡中避難的妻子和女兒…想著能活著回去再見到她們,這是對他來說最大的慰藉。

  大雨并未如期而至,天空依舊是垂死般的黯淡。

  周圍的樹影搖晃,隨即是隨風倒伏的雜草。

  一陣涼風吹拂在這些精疲力盡的男人們身上,蒸發了不少汗水,解除了不斷折磨著他們的悶熱。

  隊長抬頭看了看天:“雨終于要下下來了嗎,現在這是好事啊。”

  下雨也許能干擾行尸的嗅覺——傳說它們就是靠嗅覺發現活人的蹤跡。

  一個弓箭手撿起自己的彎弓,從地上站了起來。

  “…隊長,看那邊!”

  一個披掛整齊,全身黑甲的騎士出現在了樹林之中。它的肩甲浮夸地翹起,啞光的黑鐵板對稱排列在他身前,組成一套雕滿花紋的華美護身板甲,隨著他在馬背上起伏,厚重的甲片輕輕撞在一起,發出有節奏的陣陣悶響。

  胯下的戰馬同樣披著一件華麗的馬鎧,在金屬清脆的碰撞聲里,還夾雜著一些令人在意的咔咔聲,馬鎧的鼻孔透氣處噴涌著的并非濕熱的白氣…而是一股灰黑色的陰冷之氣。

  騎士的右手提著一柄無光卻鋒利的修長鋼劍,左手拽著馬韁,紋著吸血鬼利齒的鐵盾安裝在小臂之上。

  而且他的肩上,缺少著一個作為男人最重要的東西…腦袋。

  恐懼迅速在沉默的隊伍中蔓延開來。

  所有人安靜的提起了自己武器,對著無頭騎士出現的方向擺好了陣仗。

  射手們的手指已經被弓弦勒出了血痕——但仍努力射出一陣箭雨…矢頭并未擊穿騎士的護甲,紛紛彈開。它驅策胯下的骨馬,一時四蹄并起,在身后的雜草中拖出一條枯萎的痕跡。

  “殺!!!”

  隊長舉起自己的戰刀…但對面一人一馬在即將和他交錯而過之時,猶如一道幽魂快速閃過。

  自己的鎖甲護臂上傳出不堪重負的斷裂之聲,亞麻布縫起的袖子被撕出了裂痕,身后是被死亡騎士蹂躪著的隊友的慘叫,眼前高舉長刀的雙臂已經被剛剛的那一劍雙雙斬斷!正不受控制地滑落,帶著兩道血跡,啪嗒掉在了雜草地上。

  劇痛之下中,他還想扭頭再看一眼那個正在大殺特殺的死亡騎士…但他的視野很快翻天覆地的旋轉起來,屹立到此刻的身軀也轟然倒地,在痛苦中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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