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預防因各種原因導致的直播事故,環公司特地為官方賽事的每個名嘴解說都配備了生化副腦。一旦副腦的后臺程序認為解說已經沒有能力繼續維持解說水平,或有突發事件導致直播效果下滑,副腦就會啟動該解說和環公司協商后植入的人格替代程序,一個類似機械心智,不夠靈活、做不到妙語連珠,但也不會出差錯的人格,將無縫接管解說身體的一切神經活動,繼續解說比賽。
曜石平臺,正在直播友誼賽的環娛樂官方直播間2,解說克拉克和希爾一上來就收到通知,他們的人格替代程序將在載入游戲場景后啟動。原因是部分中小贊助商經過一通貌似符合廣告收入規律的復雜公式計算,認為在正賽的決賽結束前開打友誼賽,將會導致廣告收入的嚴重縮水,這一結果顯然難以接受,因為對他們來說,賺不到便是損失,賺的少就是不應該。
但他們明顯又不可能干涉環公司的安排,所以只好在比賽這個廣告投入的一線戰場中,從解說、參賽選手身上來挽回損失。
首先,絕對不能讓解說在這筆即將遭受損失的買賣中制造任何負面影響,他們必須發揮穩定,不會出錯的副腦就是發揮穩定的有力保證。
其次,通過工會對主播施壓,叫他們通過自己的嘴或行為來強化廣告的傳播效果,包括且不限于念廣告詞、模仿廣告演出角色的動作和表情等,更具體點就是在完成任務或是擊殺副本怪物后,擺某個特定的姿勢、說某句羞恥臺詞。實力不夠,那就扮丑角,來陪襯實力主播的演出,強化廣告效果。
解說就不說了,賄賂環公司對該賽事的負責人就成,多則千萬,少則百萬就能拿下,解說想必也樂得清閑,什么都不用做,交給副腦,事后就能多筆獎金,美滋滋。
工會手握旗下主播的所有資源,一聲令下,讓主播對著無數人跪在地上學狗叫,主播也只能賠笑接受,一口大氣都不敢喘,連演出費都不用付。工會高管的腰包則會被突然打到賬上的一筆錢塞滿,一來二去這就是雙倍的利潤,沒有一個工會會拒絕贊助商們的提議。
行走在不知年代的架空都市的街頭,解說克拉克和希爾念著廣告詞,稍后,他們將正式為大家介紹起這場比賽的八名參賽選手——礙于技術,以前的解說只能坐在解說席上動嘴,最多來段rap或肢體表演,解說效果全賴個人水平,現在的主播則是深入游戲,數十個設定好參數和行動邏輯的無碰撞體積的幽靈攝像機會繞著他們和參賽選手飛。解說隨時可以切換觀眾看到的直播畫面,靈活地以在自己又或是選手的第三人稱和第一人稱間切換,像戰地記者一樣進行身臨其境的實況解說,而什么時候切換、以何種角度來拍攝,基本上完全取決于副腦的判斷,他們只需執行便可。
哪怕是一條只會汪汪叫的狗,裝個副腦來解說,效果也差不到哪去。
當然,只參考而不無腦聽從副腦判斷的解說也是有的,而且還不少,有名的解說都不依賴副腦,多數觀眾也識貨,聽個一兩段,就知道哪個解說有水平,哪個解說沒有。對想要成為名嘴的解說來說,副腦是碰不得的,只有對此不了解的觀眾才會喜歡跟著副腦念詞、一點靈魂和特色都沒有的解說,而此類觀眾對直播幾乎是沒有消費欲望的,因而不在解說們的考慮范圍內。
克拉克和希爾都是渴望更進一步的解說,他們其實并不愿意采用副腦解說,然而賽事負責人畢竟是賽事負責人,解說在沒有成名前根本沒有拒絕的資格,兩人縱使有一千一萬個不情愿也無濟于事,只好憋屈地答應下來,然后放開雙手,交由副腦來指揮他們的身體。
念完廣告詞,進入介紹選手的環節。
只見剛才還在街頭的克拉克、希爾二人,下一刻便邁步走入一家裝潢漂亮的偵探所,對著桌后坐在椅子上的人氣榜榜首的參賽主播夸了起來,詞是那名主播所屬的工會和掏錢的贊助商寫的,大致內容就是邊夸這人來自哪個星區、身高多少體重多少、取得過什么成績,跟選秀節目似的,然后邊植入贊助商的廣告。
具體的植入方式也十分簡單。
想擁有主播的帥氣照片嗎?請進一段廣告。
想提前看主播近期參演拍攝的電影的部分出場畫面嗎?請進一段廣告。
想第一時間看到主播和另一個主播的曖昧八卦的揭露內幕嗎?請進一段廣告。
無數從流水線上生產的廉價內容肆意地強暴著所有喜歡該主播的觀眾的大腦,促使其瘋狂地分泌多巴胺,觀眾也樂此不疲地追逐著這廉價的快感。
主播,就只是其背后的人用來拉動消費的手段,是一個純粹的工具人。
克拉克和希爾看著那個裝模做樣的主播,心中嘆氣。
主播已經收到了工會的消息,知道直播畫面給到了自己,所以才這么裝。
他顯然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定位,且一點都不排斥那將他踩在腳下的人對他的安排。
任何一個稍有追求的人,都會唾棄他的選擇。
當人也能掙得了錢,有什么錢是非得當狗才能掙到的?沒有。
然而,此時此刻的自己,又有什么不同呢?
念完詞,克拉克和希爾轉身離開。
眼神交錯的剎那,他們從對方神采奕奕卻半分人情味都感覺不到的眼神中,看到了眼神一模一樣、和那個主播一樣可悲的自己。
切換場景,來到一條陰森的地道。
克拉克和希爾繼續念詞介紹,然后重復這個過程。
“聽清楚了嗎?待會就照我說的做,我會實時提醒你。”
“記住,數百萬觀眾在看著你,搞砸了沒你好果子吃的!明白嗎!”
工會,直接對祝采薇負責的管理趙山,冷漠地對她說。
“明白。”祝采薇唯唯諾諾地應道。
她所屬的星娛直播算是近來崛起速度最快的直播平臺之一,憑三分努力七分長相和九十分的運氣,祝采薇趕巧吃到了平臺崛起的紅利,以在怪異副本一飛沖天的人氣為基礎,經過數天的組隊直播、單人直播,人氣翻了數倍不止,此時的她已是新晉主播中的頂流之一,可謂是前途無量,離工具人的境界越來越近。
對此時正值事業上升期的祝采薇來說,塑造自己的人設是最最最重要的事,她走的是清新搞怪的直播路線,那些贊助商要求念的詞、要求做出的滑稽動作,某種程度上來說其實是符合她的人設的,但對不少追隨她的觀眾來說,自己喜歡的主播,才有點名氣就接廣告恰飯,無疑會讓他們產生一種“這么快就割我們韭菜?”的感覺,其同平臺的競爭對手也一定會抓住這個話柄進行攻擊,力求搞臭她。
祝采薇是個新人,對這潛在的危機并不敏感。
管理趙山是清楚的,但他一點提醒的意思也沒有。
這不僅是因為他收了筆錢,還因為他早就有了上了祝采薇的打算。
等祝采薇被搞得心態爆炸,找趙山商量,他輕而易舉便能找到無數個借口,拿下祝采薇——趙山已是個中老手,祝采薇不是他經手的第一個女主播,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克拉克和希爾來到地下室。
鏡頭給到祝采薇。
聽從趙山的命令,祝采薇裝模做樣地敲打桌上的水缸,對著水缸里不時冒出的氣泡眨眼睛,四處尋找可以戳進去的東西,然后平地摔,站起來后十分自然地在鏡頭中展示臉上擦出的些許血痕,仿佛是個好奇心發作的冒失女孩,討人喜歡——一切都是裝的。
“喝一口缸里的水。”趙山突然說。
“啊?”祝采薇楞住。
水缸里的水泛著股黃綠色,肉眼可見地有許多雜質,還能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為什么要喝?
她如實將疑問告訴趙山。
然后得到了趙山的厲聲喝斥。
“叫你喝你就喝!沒有那么多為什么!”
“再有六秒鏡頭就會移走,別磨蹭!”
“...哦。”
祝采薇忍著惡心,右手伸進缸內,沾濕食指指尖,放進嘴里。
克拉克和希爾在不遠處看著她,微笑著念詞。
直播間的彈幕量瞬間暴增。
多半都是問號和吐了的表情。
祝采薇此時也意識到這么做會影響自己的形象。
但已經遲了。
鏡頭移走后,她立刻蹲在地上嘔吐了起來。
可她是數據之軀...什么都吐不出來,只能干嘔,眼淚和鼻涕滴了一地。
聽到那頭傳來的聲音,趙山冷笑著關掉了私聊頻道,繼續看直播。
克拉克和希爾瞬間出現在易升的偵探所,鏡頭給到最后一個人,人氣排行榜第六的大魔王易小升。
彈幕又一次爆炸,整個屏幕都是“刷子”二字。
要是沒有屏蔽關鍵字“死媽”和“孤兒”,直播間此時一定是滿屏芳香。
兩天前排行榜就穩定了下來,最后一天突然一個從來沒有聽過的主播沖到了榜六,可不就是個刷子么!
兩名解說也知道易升是個刷子,心想怕不是因為暴露了刷榜的事,他身后的工會覺得不方便頂著風頭繼續推他,才將介紹環節推延到了最后。
就在兩人這么想的時候...他們突然發現,副腦似乎沒有正常工作。
鏡頭都給到主播了,咋不念詞呢?
不會吧,難道連背后的工會都不待見這主播?!
連個詞都沒有準備的嗎!
這怕是得罪了人吧!
屏幕外的觀眾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一個勁地發“我耳機壞了?”、“我聾了?”和問號。
易升全然不知此時有數百萬人在看著自己,他無精打采地破解著那個加密文件夾,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感覺累得慌,想睡覺,可偏偏又礙于支線任務2的要求,他不能睡,于是心情越發煩躁。
“嗯?”
他突然抬起頭來,朝兩名主播所站的地方看去。
直接告訴易升,有人在看著他。
易升一把揪下鼠標就朝克拉克的腦袋擲了過去,只聽得轟地一聲,鼠標穿過克拉克,他身后的墻壁被砸個正著,鼠標碎裂,墻壁也跟著碎裂、凹下去一大塊,碎石四濺,屋內灰塵四起,跟被一個石球砸中似的。
偵探所的門就是易升的門板大的巨劍,他已經完成了支線任務1,取回了力量。
進游戲前,10000強化點悉數被他點到了生命場上,此時的易升,生命場已有一萬五千——這場比賽中,其他七個人的生命場加起來,也沒有他的強。
克拉克是用第一人稱的視角直播的,飛來的鼠標就跟直接扔在觀眾臉上一樣,嚇得幾十萬人都后仰并閉上了眼,直呼干他媽,克拉克也嚇得夠嗆,他頭一回見到有人敢朝解說臉上扔東西!被扔的那個解說還他媽就是他自己!
不過,按理來說,主播應該看不到也接觸不到自己才對。
什么情況?
話說回來...這人扔了個什么東西?手雷嗎?
威力居然這么大?!
“還不滾?”
易升看了看克拉克,又看了看希爾。
雖然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知道,那確實有兩個東西。
“不識好歹。”
幼蟲的能量質量之高,遠超怪異幽靈。
而獻祭得來的,除過秘法,就是靈能。
現在的易升,能量場的數值為三萬七千...遠高于生命場!
“靈壓。”
易升打了個響指。
兩名解說的身形像是被風吹散的蒲公英,向上升起,而后碎裂崩潰,消失不見。
直播斷掉了。
直播間的彈幕出現一刻的空白。
這主播...一響指秒了解說?
下一刻,數千萬個問號占領了直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