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麗嘴上答應著林放,其實還是不太放心。
女兒還小,她哪里真就能放心不管。
她往燕妮面前的餐盤里夾了好些,盯著燕妮看了好一會兒,這才開始自己吃。
這時候,她碗里的干爆羊肉都已經冷了。
可就算是冷的,也是文麗很長時間以來都沒有吃到過的美味。
文麗記得,自己曾經看過莫泊桑的短篇小說集。
她對其中的一篇文章《我的叔叔于勒》,印象尤為深刻。
最開始,她曾經感動于這位文學巨匠筆下人物的深刻與傳神。
后來再讀的時候,她的所有注意力,都被那小小的一枚牡蠣給吸引。
她滿腦子都是那些太太吃牡蠣的姿態有多文雅,也在不斷的放飛自己的想象力,
去幻想那些牡蠣得有多好吃。
就著這篇文章,就算是粗糲的小米混著苞米碴煮的二米飯,她也能吃的無比香甜。
而現在,一塊冷掉的干爆羊肉,讓文麗的記憶和幻想一同落地。
原來,美食真的可以給人帶來層次如此豐富的感動。
人類的快樂憂傷或許并不相同,
但美食帶來的幸福與感動,卻可以發生共鳴!
文麗覺得自己感受到了《我的叔叔于勒》這篇文章里太太們的快樂。
原來,美味的食物真的可以讓人感覺到幸福。
她沒有用任何華麗的辭藻來形容自己的任何感受。
她只說了三個字,最樸素的三個字,為自己的感動劃上了一個句號:“真好吃!”
“這才哪兒到哪兒?”
林放啞然一笑,他看出了文麗情緒的復雜,卻沒有勸說。
吃的東西如果真的好吃,所有的語言都會乏力。
他從鍋里夾了滿滿一筷子的羊肉放到文麗的碗里,道:“再嘗嘗這個!”
文麗心里顫了一下。
自從結婚以后,所有的幻想都被她藏到了心里最深的地方。
無論是來自父母的教育,姐姐的勸解,還是她所受到的教育,
都讓她把自己放在了很低的位置,讓她把家放在了最高的位置。
佟志已經很久沒有關心過她,他只想要她再生個孩子,還得是個兒子。
文麗曾經看過許多書,關于生活,關于婚姻,她曾經有過許多幻想。
現實卻狠狠的給了她一巴掌。
原來真正的婚姻和生活,除了一開始的甜,后面全都是苦澀。
“謝謝!”
文麗道了聲謝,夾著碗里的羊肉蘸了蘸林放幫她調好的芝麻醬。
當羊肉入口,原汁原味的鮮和芝麻醬的香發生碰撞,
讓文麗整個人都打了個激靈。
她以為一塊干爆羊肉就是太太們的快樂。
現在她才發現,自己還是膚淺了。
微微的咸讓羊肉的鮮,芝麻醬的香被襯托的恰到好處。
記憶里所有關于美味的形容詞一下子在文麗的大腦中爆開。
她想說這是春天的味道,卻失之于不夠濃烈。
她想說這是夏天的味道,卻失之于不夠豐滿。
她想說這是秋天的味道,卻失之于略顯雜亂。
她想說這是冬天的味道,卻失之于略顯寡淡。
原來,這是四季的味道,是快樂的味道,是幸福的味道。
也是…有情人的味道!
文麗吃著羊肉,想著林放。
每多吃一口,她的心就忍不住多靠近林放一點。
感情的選擇從天平的一端向另一端偏移,不僅僅只是因為一方的無視。
有時候,也僅僅只是因為合適的人,在合適的時間,做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小事。
燕妮吃的很開心,她從來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
她很感謝林放這個陌生的叔叔,可她更關注的還是文麗。
她生怕文麗讓她不要再吃了。
所以,她第一時間發現了文麗的異樣:“媽媽!媽媽!你怎么又哭了?是東西不好吃嗎?”
“媽媽沒哭,媽媽是太幸福了!”
文麗擦了一把眼淚,笑著揉了揉燕妮的頭:“燕妮,好吃嗎?”
“嗯!嗯!好好吃哦!”
燕妮用力點頭:“媽媽,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了!謝謝媽媽!”
文麗糾正她道:“你應該謝謝林叔叔,是他帶我們來吃的這么好吃的羊肉。”
“文老師…”
“別這么生分,叫我文麗!你要是不嫌棄,叫我文姐也行!”
“文姐!”
林放從善如流,他道:“我對你倒是不生分,可你對我太生分了!
我早就告訴你,我在軋鋼廠上班。有困難,你怎么不找我幫忙?
就算你好面子人不能來,寫封信總是可以的吧?”
文麗認真的看著林放,點頭道:“好!以后我有困難就找你,你可別騙我!”
林放舉起拳頭對準自己的太陽穴,道:“向教員保證!”
“呸!”
文麗啐了林放一口,自我解嘲似的道:“你不用那么鄭重的。
我一個結了婚的女人,不值得你對我這么好。
你知道嗎?你今天看到的,是我最狼狽的一面!
佟志有個朋友叫大莊,他們夫妻倆就住在我們隔壁。
以前,我比莊嫂年輕、比她漂亮、比她有文化,人人都夸我。
可現在,我什么都不是。因為我們得靠莊嫂接濟!”
林放又給文麗夾了滿滿一筷子羊肉,道:“吃飯!吃飯!不說這些!
就算有什么話,也等吃飽了再說。
就算你想哭,也得吃飽了才有力氣不是?”
“撲哧…”
文麗白了林放一眼,道:“誰還要哭啊!我就是心里堵得慌。
我也不知道該跟誰說…我的脾氣,挺差的。
我在單位,也沒什么朋友。
就一個關系好的表妹,卻又跟大莊糾纏不清。
你知道嗎?今天你請我吃飯,我真的心里特別感動!”
“打住!”
林放笑著挑眉道:“今天不是我請你吃飯,是燕妮請你和我吃飯!
我只是負責給錢的那個而已!”
“呸!你這人!”
文麗又被逗笑了,她嘆道:“不管怎么說吧,我現在心里輕松多了!
但是我得提前告訴你,我不會輕易離婚的。
就算離婚,我也不能跟你結婚,那對你不公平!”
“好啊,文姐!”
林放道:“原來你是打的這個主意!既想占我便宜,還不想對我負責!”
“呸!呸!呸!不跟你說了!”
文麗臉紅了,心里一陣陣異樣。
她低頭吃起了羊肉,假裝不再搭理林放,一顆心卻狂跳個不停。
文麗的反應,全都落在林放眼里。
沒有否認,本身就意味深長。
一頓飯吃了很久。
文麗起先還沒注意,后面才發現,半斤羊肉片居然有那么多。
自己都吃撐了,鍋里居然還有。
剩下的配菜都沒來得及下鍋,光吃羊肉就撐到不行。
文麗忍不住感嘆道:“放子,這家可真實惠,半斤羊肉居然給了這么多!”
林放笑道:“你只有跟我來吃,才能吃到這么多,跟別人來,可就少多了!”
“德行!”
文麗白了林放一眼,道:“除了你,我還能跟誰來呀?”
林放聽了這話,心頭也不由得微微一蕩。
到底是老師。
好像什么話都沒說,卻又好像什么都說了。
吃完飯從東來順里出來,整個人都暖和了許多。
哪怕晚風吹著挺冷的,文麗也覺得心里一直都和熱和。
林放推著自行車,問道:“文姐,送你去哪兒?回家還是…”
“送我去我媽家!”
文麗回答的斬釘截鐵,她道:“這段時間,我都會住在我媽家。
如果你想找我,可以直接到我媽家。
學校暫時不要去了,去多了,我怕別人誤會。”
林放笑著道:“去你媽家找你,就不怕別人誤會啊?”
“我不怕!”
文麗回答的更加堅定:“他們想誤會就讓他們誤會去,我不在乎!”
林放騎上車,載上文麗和燕妮,順著她指的方向,很快到了地方。
等文麗從車上下來,林放從兜里摸出30塊錢,一些糧票遞給她。
他道:“最近買點東西好好補補,我上次見你,你可不是這樣!
現在又瘦又憔悴,看著都像是跟變了個人似的!”
“那我可拿著了。”
文麗也沒客氣,只是接到手里以后,才發現數目有點超出她的想象。
她忍不住道:“怎么這么多?”
林放聳了聳肩膀道:“我掙的多唄。我經常開車去外地,花不著什么錢,還能掙錢。”
“你仔細著點兒,冒險的事,能不干,最好別干!”
文麗勸解道:“我聽說,投機倒把抓到是要判刑的!”
林放啞然失笑:“怎么一說掙錢,就非得投機倒把呀?
我找著別人埋起來的寶貝,發了大財不行啊?”
“呸!沒個實話!”
文麗看了一眼懷里閉著眼睛不停點頭的燕妮道:“孩子困了,我不跟你聊了。
你照顧好自己,我可不希望哪天在街上,看到你插著牌子游街!”
“放心吧。”
林放點頭道:“我只想過幾天安生日子。你說的那種情況,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投機倒把哪有找寶藏來錢快。
要不是被許志剛感動,也想為子弟兵做點什么,林放壓根不會把那么多糧食放出來。
只是林放跟文麗難得說句實話,她卻不肯信。
林放騎著車半道上去了趟于麗娘家。
沒空著手,從空間里取了些大米、白面還有鴨和兔子。
鴨和兔子都是宰了的。
兔子砍了腦袋,丟進了空間里。
但凡送出去的兔子,林放都會把腦袋留下。
如今攢了許多,他準備湊齊了香料開鹵,盡數弄成饞哭小姑娘的麻辣兔頭。
來到于麗娘家的四合院,林放推車剛進院門,就撞到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往外跑。
看到林放,她都竄出去了,硬生生又倒了回來。
“你是林放吧?我記得你!”
小姑娘皮膚有點黑,長相和于麗有幾分相似。
卻不像她那么肉感豐腴,偏于清瘦,倒是顯得長得更好看了幾分。
只是臉瘦,身上也就跟著瘦。
扁胸扁屁股的,一看就是個沒發育的黃毛丫頭。
林放看了小姑娘兩眼,心頭一動,道:“你是于姐的妹妹?”
“我倒是她妹妹。”
于海棠還不滿上了,她道:“可我有名字的!我叫于海棠,不光是誰誰的妹妹!
下次見著我,你可記住了,我叫于海棠!你叫我海棠就行。”
‘嘖…’
該說不說,這小姑娘還真是個有主意的。
林放笑著點頭道:“行,于海棠,我記著了!你姐在家嗎?”
“在家倒是在家。”
于海棠看了看林放車前車后掛著的東西,有點不爽的道:“你怎么又帶這么多東西啊?
不會都是給我姐的吧?她一個離了婚的女人,有什么好的呀!”
林放為之啞然,片刻后才道:“海棠,那可是你親姐,有你這么說姐姐的嗎?”
“那又怎么了?”
于海棠昂著頭道:“大義滅親這個成語你聽說過嗎?再者說,我也沒誣賴她,我說的都是事實!”
林放一看她這架勢,果斷決定以后離她遠點兒。
好家伙,自己的親姐姐都能大義給滅了。
以后他要是跟這姑娘有點瓜葛,就算是把她透的服服帖帖,也扛不住她哪天再動這個念頭。
觀念一旦形成,想改變那可就費老鼻子勁了。
要不然,當年孔夫子也不會物理服人,提劍透了少正卯。
林放完全沒想到,于麗和閻解成離婚的消息,他廢了好大勁才從閻解成口中才知道,那邊捂的跟什么似的嚴實。
這邊可倒好,于海棠張嘴就來,直接掛嘴邊上。
有這么一個妹妹,林放都懷疑于麗娘家這邊的大雜院里,還有幾個不知道。
怕是,于麗最近的日子也不怎么好過!
念頭一起,林放掛念于麗,也就懶得應付于海棠。
他推車就往院里走。
“哎,等等我!”
于海棠也不往門外走了,跑著追上林放,責問道:“你怎么能扭頭就走啊?
你這樣不禮貌,你知道嗎?你還沒回答我呢!”
林放把車推到于麗娘家門口,這才淡淡說道:“華夏有個傳統,親親相為隱。
現在是新社會不假,可于姐一沒叛國,二沒犯罪。只是離個婚而已。
你可是她親妹妹,至于這么拆她的臺嗎?”
“我不是拆臺…”
于海棠皺了皺眉頭,想要解釋。
冷不防,她家的房門被人從里面打開。
于麗眼眶紅紅的望著林放,那可憐人的小表情,簡直委屈極了。
要不是顧忌身后是爸媽,旁邊是于海棠,她怕是直接就要撲進林放懷里,把他生啃了。
“放子…你來了!”
“于姐…”
林放笑了笑,從車上把東西取下來,道:“今天忙了一天,幫了朋友一個忙。
又跟朋友一起吃了個飯。這不,朋友送了點東西。
我想著我也吃不了那么多,尋思著就給你送過來幫我解決掉。”
“姐…”
于海棠站在旁邊,小聲跟于麗打了聲招呼,于麗理都沒理她。
“先進來吧!”
“得嘞!”
剛剛隔著房門,聽到林放維護自己的一番話,她心里暖的都快炸了。
這會兒強行按捺住情緒已是不易,哪里還有心思顧及于海棠的心情和臉面。
于海棠板著一張小臉,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跟著進門。
“爸!媽!你看我姐,她什么意思嘛!”
一進門,于海棠就迫不及待的跟父母告狀。
老兩口站起身正在迎林放,哪有空搭理她的小心思。
于母狠狠瞪了自己的小女兒一眼,快步上前,拉著林放笑道:“小林啊,怎么又送東西過來?
這多不好意思啊?上次你送過來的那么多東西,還剩下很多呢!”
林放笑著又解釋了一遍:“給朋友幫忙,朋友送的,太多了,吃不了。
我家的情況,于姐都知道。我家里就我和奶奶兩個人。
你看,送了這么多鴨子和兔子,還都是宰殺好了的。
這天氣,這么多肉不趕緊吃掉未免浪費!
我想到正好順路,干脆就給于姐送過來。”
于母自然是知道林放家里情況的。
卻也不信林放順路又或是肉不吃掉浪費的說法。
吃不掉也可以抹上鹽風干嘛,吃多久都行。
不過林放心里有于麗,在于母看來,這也是好事。
她招呼林放坐下,又要忙著張羅泡茶。
林放趕緊阻止,他道:“大媽,您就別忙了。除了送東西,我還找于姐有事。
于姐,您出來一下,我不知道這件事方不方便告訴別人…”
“爸、媽,我先出去一下!”
于麗拉著林放就往外走。
“真不害臊!”
于海棠忍不住譏諷了一句:“還不知道因為什么離婚的呢…”
于母沒忍住,不輕不重的給了于海棠一巴掌。
她怒道:“怎么說你姐呢?這話別人說我都不樂意聽,你別忘了你是她妹妹!”
于海棠捂著臉,一言不發,扭頭就沖了出去。
于麗帶著林放到了隔壁房間,這里以前是她和于海棠共同的房間。
自從她出嫁以后,這個房間就成了于海棠一個人的閨房。
平時住娘家的時候,她還是會和于海棠擠在一起。
房間里有著淡淡的香味。
于麗不怎么用護膚品,于海棠卻用的比較勤。
她這個妹妹,一心想讓自己白起來,只是有點在做無用功。
“說吧。”
于麗坐到床上,望著站在自己面前,高大的仿佛一座山似的男人。
她心里的些許不安,一下子都沉寂了下去。
有他在,就算千難萬難又如何?
林放也沒坐下,直接道:“你一直沒回去,我都不知道你和閻解成已經辦了手續。
三大媽那邊怕你反悔,一直在催閻解成找你要錢。
本來呢,這個錢我可以直接給閻解成的。
我覺得你不想讓我這么做,我就沒給。
閻解成跟我說,他媽可能最近去你單位找你。
我擔心她會跟你鬧起來,正好順路,過來給你送點東西,提醒你一下。
這錢,你…”
于麗猛的撲到了林放懷里,抱住他堵住了他剩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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