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熱鬧可看，人群剛要散去，老船工帶著一幫即將上工的伙伴掐著點來到林放店門前。
街坊鄰居早就把老船工這幫人的面孔給認熟。
如今看到他們這幫人登門，幸災樂禍的就鬧將開來。
“嘿，賣苦力的，去別的地兒吧，今天你可是吃不著咯！”
“林老板如今名氣大了，瞧不上你們這幫老客咯，人不賣早餐咯！”
“不光是不賣早餐，午餐、晚餐也要限量供應，只賣50份，你們麻溜的滾吧！”
老船工這幫人站在林放店門前正在猶豫要不要敲門，周圍人的閑言碎語傳過來，狠狠的給了他們當頭一棒。
圍著老船工的其他的力工忍不住嘀咕：“老喬，虧你還大老遠的把我們帶過來多走一截冤枉路，人林老板根本就瞧不上咱們這些賣苦力的，這下怎么辦？再去劉二娘那邊，指定沒吃的了！”
“老喬，要我說，咱們當初就不該給這姓林的捧場，這下可好，他這店倒是有了名氣，轉眼就把咱們這幫老客人給拋到了腦后，真是白…”
“住口！一幫沙比玩意兒！”眼瞅著身邊的同伴就要被瞧熱鬧的給蠱惑，老船工立馬開罵，“人林老板心善，一直都是虧本賣給咱們吃食。你們摸摸自己的良心，就那幾個銅子兒，能買什么東西？”
“說的好像也是…劉二娘那邊一碗素面就要15個銅元，加一丁丁肉星子就敢賣25個銅元，算起來，20銅元一份豆花飯真的不貴…”
“豈止是不貴！”老船工瞪了他們一眼，“人林老板擔心咱們這幫賣苦力的吃不飽，還專門熬了一鍋豌豆湯，免費供應給咱們，加飯也只要5個銅元。你再想想，是咱們給人林老板捧場嗎？”
“好像林老板還真的挺虧的…”
力工們被老船工這么一罵，頓時就冷靜了下來。
“一幫占便宜沒夠的玩意兒！”老船工還不解恨，“林老板那么心善的一個人，要不是有苦衷，指定不能取消早餐。走吧，改天等林老板開門，咱們再過來問…”
正說話間，林放的豆花店突然門開了。
散去的人群頓時又圍攏過來。
“嘿！這下可有好戲可看咯！”
看熱鬧不嫌事兒，要是這幫碼頭上賣苦力的跟林放一幫人起了沖突，那才有意思。
“大家都來了？”林放開的門，他就站在門邊，笑容十分平和，“快進來，給你們留著飯呢！”
這就很不合理！
圍觀的人群瞬間炸了。
“林老板，你們店里的豆花飯不是都賣完了嗎？怎么還有？”
“就是！有豆花飯還把我們趕出來，這是瞧不起人還是怎么的？”
“爺不管，他們一幫碼頭上賣苦力的下賤人都能吃，憑什么爺不能吃？給爺讓開，爺就要進去！”
人群里擠出來一個腦滿腸肥的家伙，看起來年齡不大，也就二十出頭，走路六親不認，身邊還跟著一個瘦猴似的跟班。
這兩人往前一擠，人群頓時就分出來一條通路，任由他們兩個擠到林放面前。
“豆花是現煮的，沒有多余的量！”林放都懶得用眼皮夾一下這人，“你要真想吃，可以從他們手里買！他們要是愿意賣給你，那是他們的事。老先生，進來坐吧。”
“嘿！我還就不信了！我王發財今天會吃不到你們店里的豆花！”腦滿腸肥的王發財捋起袖子，有心想硬闖進去，卻不知怎么回事，林放只是隨手一按，他就像是抵在了一堵墻上面，哪怕是用盡了吃奶的力氣，也不能動上分毫。
王發財往后退了一步，摸出手帕擦了擦憋紅的臉，狠狠的喘了口氣：這是遇到硬茬子了！
廚師想要晉升特級，多少手底下都有點功夫。
像林放這么硬的茬子，王發財生平僅見。
知道自己遇到了不能惹的高人，他只能熄了硬闖的心思。
“我加錢！”王發財往身后的瘦猴瞥了一眼，“來福，把錢袋子給爺拿過來，我還就不信了，有錢會買不到吃食！你們瞧好了，我出十倍的價錢，買你們一個位置！”
十倍？
一份豆花飯才20個銅元，十倍那豈不是200銅元？四舍五入就是一塊現大洋了！
老船工身邊的力工們頓時一陣騷動，有人心動了。
“都給我把歪心思擦掉！”老船工忍不住就怒罵一聲，“林老板心善，虧錢給咱們弄吃的。早餐都不做了還特意給咱們留飯。但凡你們有點良心，也不能把林老板的好心當成驢肝肺！我今天把話撂這兒，誰要是貪那個便宜，以后就別跟著我！”
“老喬你說的什么話？我們是那種人嗎？”
“就是！別說是出十倍，就算是出一百倍，咱們也不能干那種事！”
“這種生孩子沒的事，是個人就干不出來！”
眼瞅著一堆沒見過錢的臭力工你一言我一語的不把200銅元當回事，王發財感覺自己臉都要腫了。
“我出2塊現大洋買一個位置！”王發財扯開錢袋，抓出一把銀元在手里晃蕩，“2塊不行是不是？那我出5塊！”
5塊現大洋哎！1500銅元！差點就趕上一個力工在碼頭累死累活一個月的收入了！
有點香啊！
“怎么？5塊都不夠？你們可真是貪心啊…”王發財看到力工們一個個兩眼發紅，卻憋著不說話，嘿嘿一笑，又從錢袋里抓了一把銀元出來，“10塊現大洋！現在夠了吧？”
“東家！”齊瑞珠站在林放身后，她都有些忍不住了，“要不，咱們放他進來？”
10塊現大洋哎！快趕上她小半年的收入了。
這死胖子臉上都刻字兒了，左臉寫著“肥”，右臉寫著“羊”。
上趕著送上門的冤大頭，要是不狠狠宰上一刀，未免也太浪費了。
“不放。”林放笑著揉了揉齊瑞珠的腦門，“陸老板40根小黃魚你們老板都沒放在眼里，10塊大洋？這是瞧不起誰呢？”
“老喬。”
“哎！林老板，有事兒您吩咐！”
“別這樣。”林放看到老船工低頭哈腰的樣子，心頭嘆氣，時代如此，他卻也沒有強求，“我剛剛說過，這吃食我是賣給你們的，出了這個店門，你們怎么處理我管不著。不過有人愿意花幾十倍的代價從你們手里買，倒不如你們誰舍了一頓飯去，就當請大家開葷了，如何？”
“林老板的意思是…”看到林放對自己擠了擠眼睛，老船工在林放著重強調的幾個地方略一思量，頓時就明白過來。
“齊姑娘，麻煩給我打包一份豆花飯！”
“東家？”
“照做。”
“哦！”齊瑞珠不情不愿的轉身打包了一份豆花飯，遞給老船工。
“這位爺。”老船工笑瞇瞇的走到王發財面前，伸出手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你是沒聽懂還是怎么著？”王發財眼神異樣的望著老船工，“我說的清清楚楚，我花10塊大洋，買的是一個位置，不是這么一份什么垃圾飯！”
“我看是您沒聽懂！”老船工也不著惱，笑嘻嘻的望著王發財，“林老板說了，賣給我們的吃食，出了店門他是不管的。可他的店現在除了我們，誰也不準進！我們是老客人，你不是！”
王發財感覺猶如給了自己一記悶錘，砸的自己頭暈眼花。
合著，林放是這個意思？
這是在針對爺！
他正想沖林放發狠，人群里陡然有人說話。
“嘿，10塊現大洋就想進林老板的店，你這是瞧不起誰呢？昨兒個，藏鳳齋的陸老板，要花40根小黃魚請林老板去陸府露一手，人林老板說拒就給拒了。10塊大洋，好多的錢呢！”
“就是！也不想想林老板是什么地位！人可是麟級廚師，那可是御廚一般的存在！”
“有兩個小錢，就飄了。現在的人吶，嘖嘖…”
啪！啪！
王發財感覺周圍這些人都在針對自己。
他的臉像是在被人輪流抽打，血氣上涌，他都快憋炸了。
“這位爺？”老船工還是一臉笑瞇瞇的模樣，“這豆花飯您要是不要，我可拿進去享用了！”
“我要！”里里外外這么多人看著，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王發財丟不起這個人，他惡狠狠的搶過老船工手里的豆花飯，把大洋塞過去。
明明買到了林放的豆花，王發財卻感覺好一陣憋悶，絲毫沒有快感。
“少爺，要不，咱們回去吧…”落后王發財一個身位的來福，小心翼翼的提了個建議。
“我不回！要回你回！”王發財心里憋著一口悶氣，不發出來渾身難受，“我倒是要看看，我這10塊現大洋買來的豆花飯，到底是個什么垃圾吃食！”
王發財氣哼哼的想打開竹制食盒，左右看了看，找不到可以墊的地方，掃向來福，“蹲下！”
“是，少爺。”來福知道王發財的尿性，只能乖乖蹲好。
王發財把竹盒放在來福背上，打開后聞了一下，只覺一股清香撲鼻而來。
民國的豆制品豆腥味去的還不是特別好。
哪怕烹煮之后，依然有些讓人不適。
往往要加上種種輔料，各種增香提味之后才能壓過去。
王發財猛的聞到豆花的清香，下意識的就拒絕相信。
“不可能！”王發財嘴上說著不可能，手上動作卻是不慢，抄起油紙包里的竹筷，夾起豆花放在一個稍小的竹盒里蘸了一下，慢慢塞進嘴里。
他就站在門口呢，稍微瞥一眼，就知道力工們怎么吃這豆花。
想想這些力工泥腿子們，居然用自己的錢坐在“林記豆花飯”店里胡吃海塞，自己卻只能站在門口吃高價買來的打包食物，頓時胸口又是一陣憋悶。
這就很過分！
郁悶的情緒沒持續太久，就被豆花塞進嘴里的美味給沖散。
“這滑嫩…這咸香…甚至是這股子恰到好處的辣味，嘶…”王發財一個沒忍住，就把嘴里的食物給咽了下去，“好吃！”
為了更多的體會這美妙滋味，王發財趕緊又夾了一筷子。
“咕嘟！”N。
人群忙著看熱鬧，至今沒有散去。
看到王發財嘟嘟囔囔的在各種罵街，他們感覺好笑之余，抱著膀子繼續看熱鬧。
說不出的開心。
可這會子，他們忽然不開心了。
看著王發財吃豆花的動作，他們沒來由的餓了。
“我去，我吃了早飯的，怎么又餓了？”
“特么的，我一貫都是不吃早飯的，就喝幾碗涼水就能撐到中午，怎么可能會餓？”
“這胖子吃的到底是什么東西，怎么聞起來這么香？”
“我聞聞，我聞聞…聞不到啊…”
豆花的清香味道很淡，飄不出去太遠。
但是蘸碟的味道做的比較重，距離就可以傳遞的稍遠一些。
站的比較遠的人群還好，只能看到王發財的動作，很難想象豆花飯的美味。
站的比較近的，這會子就有點倒霉。
他們可以清晰的看到王發財吃飯的每一個細微動作，那就好像是他們也在吃似的。
空氣里豆花的清香，蘸水的香辣又在鼻尖上縈繞。
這些人的肚子頓時就抗議起來。
口水吞咽聲和腹中的轟鳴聲此起彼伏。
“什么呀，聞起來就不好吃，吃起來肯定更難吃！”
“對！肯定不好吃，誰愿意吃這玩意兒！吃肉它不香嗎？”
“根本沒法比，肯定是肉好吃！”
為了對抗肚子里的饑餓，有人忍不住就故意唱反調。
“嗤！”王發財已經被豆花飯的美味俘獲，成了林放的忠實擁躉，哪里能聽得這種詆毀林放的言論，“你們吃都沒吃，說個屁啊！”
“10塊大洋買一次吃到麟級廚師制作的食物，不虧！”王發財把竹制食盒從來福的背上拿起來，近距離的在身邊圍觀的人群眼前晃了一圈，“看到沒！看到沒！這白嫩，這爽滑，這清香…”
硬生生展示了一周，王發財才夾起豆花在蘸碟里蘸了一下塞進嘴里。
“這美味，嘖嘖…你們能想象嗎？”閉上眼睛享受了片刻，王發財才繼續感嘆，“你們根本就想象不到！”
突然好想打死這個死胖子怎么辦？
加1！
加2！
加N！
人群又是一陣騷動。
所有對林放的不滿，一下子全都轉移到了王發財的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