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撐了!
花姐一手揉著肚子,一手撐著桌案忍不住哼哼。
自從被賣進勾欄以后,她就再沒挨過餓,最近的一次吃撐到的經歷,都是幾十年前了。
她還記得,被賣進勾欄院的第一天就吃撐了,勾欄院里的老媽媽還笑瞇瞇的掐著她的雙腮,夸她胃口好,讓她多吃一點。
那時候的花姐瘦的根柴火棒似的,哪兒哪兒都沒肉,要不是眉眼開的太好,一看就是個小美人胚子,真不一定有人愿意買她。
花姐吃飯吃到撐的好日子還不到一個月,就宣告結束了。
她的小臉蛋吹氣球似的長肉,身上都還干瘦干瘦的沒幾兩肉,一張小臉蛋都快變成包子了。
老媽媽嚇壞了,當即就給花姐下了個死命令,不許吃太飽。
花姐那時候年齡還小,又剛剛擺脫快餓死的絕境,哪里能控制的住自己。
老媽媽見威脅沒用,很干脆的就開始了勾欄院最常用的暴力手段。
也是擔心她這個以后能賣大價錢的紅牌苗子被打壞,負責動手的龜公沒敢簡單粗暴的打人,用的都是有些技巧的特殊手段。
其中最殘忍,也最不傷人的一種,就是“悶刑”。
他拿了一疊桑皮紙,一葫蘆水,把花姐綁在椅子上捆好,貼一張桑皮紙噴一口水,問一句以后還敢不敢吃太飽,然后再貼一張桑皮紙再噴一口水,再問一句。
這桑皮紙一直疊加下去,能活生生把花姐給悶死。
當時花姐年齡還小,哪里經得起這種驚嚇,當時就大哭著求饒,嚷嚷著再也不敢了。
從那以后,吃飯吃個七八分飽就成了花姐雷打不動的習慣,再也沒吃撐過。
哪怕是后來花姐攢夠了贖身的現大洋,把自己從那家勾欄院里贖出來,輾轉來到十里洋場,自己開起了這家“知花樓”,她都一直保留下了吃飯吃個七八分飽的飲食習慣。
年幼時候留下的陰影太大,花姐每次吃的稍微飽一點,都會覺得呼吸困難,那種一步步走向死亡的瀕死體驗瞬間涌上心頭。
她哪里想到,自己一不留神,就吃了這么多,硬生生吃撐掉,身體居然都來不及做出呼吸困難的條件反射。
這下子,花姐可算是知道,林放為什么要說廚藝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錢。
一想到這個問題,花姐頓時就不淡定了,她顧不上自己還撐的難受,扯著林放的衣角,道:“小先生,你這廚藝可真不是一般的好,一個月兩塊大洋太少了些,我給你加錢吧!”
“是不是太快了?”林放淡笑著看向花姐,“說好了一個月兩塊大洋,我這第一天的工都還沒做完,花姐你就給我加錢,被別人知道,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花姐用力一揮手,“整個’知花樓’都是我的,就憑你這手藝,咱們’知花樓’不賣身,不賣笑,單單只是賣點飯食,也能揚名十里洋場。”
“行。”林放把手里的飯碗放到一旁,拍了拍手,“那就加吧。”
“小先生!”花姐回過味兒來,自己都忍不住笑出聲,“我們這對話怎么聽起來怪怪的?從來都是幫工的伙計求著東家加錢,怎么我這東家卻要反過來求著給你漲工錢?”
“不漲也行。”
“不!我就是開個玩笑,非漲不可!”花姐白了林放一眼,“小先生你有這手本事,我可不敢虧待了你。萬一你轉投別家,我想哭都沒地方哭去!這樣,老半齋的蘇大廚一個月拿25塊現大洋,花姐我先給你一個月20塊現大洋…你別嫌少,我還給你分紅!”
“來咱們’知花樓’的客人,都是奔著偎紅倚翠、聽聽小曲兒尋開心的,飯食好不好吃,他們并不怎么在意。”花姐擔心林放生氣,解釋道:“你給我點時間,我一定讓客人們知道你的本事,你花姐我別的本事沒有,捧人的本事可是數得著的!只要是廚房里出的菜,我都分你三成,你等著發財吧!”
“花姐決定就好。”林放現在對大洋的購買力沒什么概念,從8塊大洋變成2塊大洋,再到現在提了十倍變成20塊大洋,他也沒什么切身體會。
一開始,花姐還以為林放還不知足,可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像,她盯著林放一臉平靜的模樣好一會兒才終于確定,林放是真的對錢不在意。
“好嘞!”花姐一拍巴掌,道:“從今往后啊,小先生就是咱們’知花樓’的掌勺大師傅了!”
廚房的兩扇房門一扇是大開著的抵著門墻,另一半開了一多半離門墻還有十幾公分。
有人進來之前,故意摔打了一下那扇開了一大半的木門,砸在墻上發出一聲j大響,故意嚇了花姐和林放一跳,這才邁過門檻。
“什么掌勺大師傅?他要是掌勺大師傅,那我算什么?”
來人戴著一頂瓜皮小帽,頭發斑白,留著一抹山羊胡須,看起來約莫五十來歲。
他身穿一件綴著富貴吉祥紋路的金絲織錦長袍,外罩一件黑色馬褂,進門的時候氣勢洶洶的,還不忘撩起長袍開叉處的衣角,邁過門檻的時候用力一甩,立刻有人搬了條凳在他身后,他端坐下去,居然頗有幾分氣勢。
林放看了這人一眼便垂下眼眸。
“陳師傅!”花姐正跟林放開口許諾,不想卻被自己的當家大廚給偷聽了去,尷尬之余,也有些惱羞成怒,“去賬房結工錢吧!從今天開始,你就不是我們’知花樓’的掌勺大師傅了,隆重介紹一下,我身邊的這位林放林小先生,就是我們’知花樓’的新任掌勺!”
“嗤…”陳貴忍不住嗤笑一聲,用眼皮夾了一眼林放,“就憑他?毛都還沒長齊呢,墩子怕是都還沒能做滿,他也配?”
“陳師傅,請你放尊重一點!”花姐有心讓林放露上兩手,震懾一下陳貴這個老不修,可又覺得這樣難免落了林放的氣勢,她左右看了看,眼睛一亮,一把抄起灶臺上的那只小碗,自己先撈起一根新的調羹舀了一枚放進嘴里。
咀嚼幾下,花姐眼睛更亮,她把調羹丟到一邊,又換了一根新的丟進碗里,噔噔噔的沖到陳貴面前,往他手里一塞。
“吶!這里還剩幾只抄手,雖然已經放涼,味道沒那么好,卻也強過你幾倍!”
“陸老鴇,你少特娘的放屁!你怕是忘了當初跑去我們’淮揚廚幫’總堂,低聲下氣的騷樣!”
陳貴看都沒看碗里的抄手一眼,直接就把碗給用力摔到地上,砸了個粉碎,“陳爺不怕告訴你,當初你是怎么請的陳爺,如今就得怎么把陳爺給送回去!你特么一個千人騎萬人跨的臭婊子,也敢把爺耍著玩?告訴你,沒門!”
“你…”花姐氣的直哆嗦,她陸英花花姐的名號不敢說響徹十里洋場,至少在這“知花樓”附近幾條街還是很響亮的。
誰見了她不得客客氣氣的叫一聲“花姐”?敢當面叫她老鴇的,不是沒人,可那都是些什么人?
哪一個不是擁兵數萬的大帥?
就憑他陳貴,一個“淮揚廚幫”混了幾十年都沒混上特級的八品廚師,也敢這么糟踐她?
居然還罵她是千人騎萬人跨的臭婊子!
林放一言不發,三兩步邁過去,居高臨下兜頭就是一巴掌,硬生生把陳貴從長凳上抽翻在地。
他屁股下面的長凳也被帶翻了一百八十度,重重的砸在陳貴身上。
陳貴挨了一巴掌正在懵圈,被長凳一下砸在頭上,他慘叫一聲之后反倒醒過神來。
“你特么哪里來的野小子,居然敢打你陳爺?你怕是不知道你陳爺在’淮揚廚幫’的地位!你信不信,陳爺讓人在十里洋場趕絕你?”
林放理也不理陳貴的嚎叫,轉對花姐道:“花姐,別生氣,犯不上為這種玩意兒生氣,氣壞了身體不值當。”
“沒事,我不氣!”看到陳貴被林放一巴掌抽翻在地,花姐心頭說不出的解氣。
都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男人為他出頭了,自從不再出賣身體,沒人再為自己爭風吃醋,花姐已經很久沒親身經歷這種場面了。
別說,還挺爽的。
可心里爽完,花姐又免不了為林放擔憂起來。
“小先生,這個陳貴雖然不是東西,可他有一句話倒是沒有說錯,’淮揚廚幫’在咱們十里洋場勢力很大,但凡有點名氣的酒樓,要是不從’淮揚廚幫’里請上一兩位有名的師傅,都算不上有檔次。他雖然只是’淮揚廚幫’里一個不到特級的小角色,可打狗還得看主人,我擔心…”
哪怕林放沒有專心研究過歷史,他也不曾在真實地球又或者地球紀元里聽過“淮揚廚幫”的名號。
“沒什么好擔心的。”林放輕輕一笑,安慰花姐道:“左右不過是上門挑戰,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如果’淮揚廚幫’真有你說的那么有實力,花姐你該開心才對。這樣的話,你就不用擔心我跳槽了!”
“撲哧…”哪怕眼下氣氛不對,可聽林放這么一說,花姐還是莫名的想笑,笑出聲之后,她看到被人攙扶著從地上爬起來的陳貴一臉陰狠,忍不住又道:“小先生,現在哪里是說這種事的時候…”
她話音未落,陳貴就已經對身邊跟著的兩個人發號施令,“給我打!往死里打,打死、打殘別怕,我來擔著!師父我養了你們這么久,是用你們的時候了!”
陳貴身后的兩個青年只是略一猶豫,就沖了出去。
他們沖出去的快,飛回來的更快。
林放一人給了他們一腳,就把他們給踹了回去。
兩道人影從陳貴身邊飛出去,嚇的他抱緊自己,生怕被碰到哪里,等發現自己的兩個兔子在門口摔了個滾地葫蘆疊在一堆,他也沒出去看,只是上下亂摸,看看自己哪里有沒有受傷。
林放往前邁了一步,抬手又是一巴掌扇過去。
不想,他這一掌居然落空了。
陳貴一看到林放逼近,就嚇的摔坐在了地上,倒是恰好躲過了林放這一巴掌。
可這猛然落地,摔的可是不輕,尤其是陳貴倒霉,尾椎骨恰好磕在了倒伏在地上的長凳上面,痛的他齜牙咧嘴,臉色發青。
看到陳貴這么倒霉,林放也沒了繼續教訓他的興趣,只從牙縫里吐了一個字出來:“滾!”
陳貴連滾帶爬的捂著尾椎骨竄出廚房,等走遠一點之后,他才敢沖著林放發狠:“不知道哪里來的野小子,你特么給爺等著!你陳爺可是’淮揚廚幫’的人,得罪爺,等著黃浦江里喂魚吧你!”
林放作勢前沖,陳貴又被嚇了一個趔趄,尖叫一聲,都顧不得管地上躺著的兩個徒弟,跑的飛快。
他腦后的那根鞭子,看起來更是異樣的刺眼。
都民國了,居然還有人留著鞭子不肯剃掉,難怪丟掉飯碗會這么氣急敗壞。
“哎,瞧這事兒給鬧的!”花姐看著陳貴落荒而逃,眼中閃過一抹憂色,她咬了咬牙,從袖子里摸出一個荷包,直接塞給林放道:“小先生,我這里還有一些體己錢,你拿了快些買張船票走吧。不管去哪里,總比待在十里洋場要強!你要是留下,’淮揚廚幫’不會放過你的!”
林放把荷包推了回去,笑道:“花姐,別擔心,我不怕他們。要是花姐擔心我留下會給’知花樓’帶來麻煩,那我馬上走人。”
“對,我怕麻煩!”花姐臉色一冷,猛的背過身去,“你走吧!你要是留下來,我們’知花樓’就有數不盡的麻煩。”
“這樣啊?行。”林放微微點頭,放下衣袖,“林某告辭。”
林放也不拖泥帶水,立刻邁出門檻。
他剛走出廚房,一道黑影沖過來,險些和他撞了個滿懷。
林放扶了對方一把,自己閃到一邊,那人都沒顧上看林放一眼,就沖進了廚房對著花姐大喊大叫:“花姐!花姐!不好啦!陳貴那死老頭把幾個廚房里的廚師和幫廚全都帶走啦,咱們的廚房沒人了,客人正在鬧呢!”
林放離開的腳步一頓,轉過身,又回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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