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劍鋒苦笑著看了一眼羅章瑯，欲言又止。
以前他當鍵盤俠的時候，嘴巴比羅章瑯惡毒多了。
可真當有些狗屁倒灶的事發生在自己親近的人身上的時候，那滋味真就跟輔導熊孩子做作業差不多，不想管，卻又不能不管，管了還生氣，氣了還活該。
折騰的越久，就越是容易欲死欲仙。
李劍鋒倒了滿滿一杯藥酒，一口氣喝下去，他只覺得一股火苗從丹田生起，無數熱流全身亂竄，一時間腎氣足，膽氣壯，心頭憋了許久的話這時候不吐不快。
“呼…好，我說！”
李劍鋒重重的把酒杯拍在桌上，道：“我哥包…領養了一個女的，有兩年了，領養的時候據說沒滿十四歲，我哥把她給睡了…”
林放：“…”
羅章瑯：“…”
何乃斌：“…”
一桌四個兄弟，全都是學法的，一聽十四歲這個年齡界限，心里頓時就有數了。
明知對方未滿十四歲，還與對方發生關系的，無論對方是否自愿，都按強奸罪入罪，三年起步，最高死刑。
李劍鋒他哥，這是要完啊！
林放幾人對視了一眼，立刻低頭快速回憶可以免于定罪的條件。
“劍鋒，你哥和那女的睡的時候，是十四周歲以前，還是十四周歲以后？”
“哎…”
李劍鋒嘆了口氣，捂著臉道：“十四周歲以前！”
林放看了看羅章瑯，又看了看何乃斌，發現這兩人都是一臉的復雜，眼神里都是震驚與無奈。
一般情況下，遇到這種事，基本上就是死局了。
林放想了想，連忙又問道：“你哥多大了，收養關系不成立吧？”
李劍鋒點頭道：“收養關系確實不成立，狗血的事就在這里，我哥今年三十五，是錦城一家外企的高管，目前單身，他是在我們老家收養的那女的，這兩年多的時間，加起來都沒見到十次。”
何乃斌聽到這里，臉色頓時就變的猥瑣起來。
也就是有些話好說不好聽，他猶豫了一下，沒說出口。
可是忍著憋著又難受，何乃斌只好摸出手機，偷偷給林放發了一條微信：“放哥，劍鋒他哥這不是收養，這是包養吧？”
“咳咳…”
“放哥，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被辣椒嗆了一下，我喝口水順順就行。”
林放摸起水杯，喝了一口大麥茶，順勢瞪了何乃斌一眼。
就你聰明！
僅憑李劍鋒透露的這點信息，很難分析出個所以然，林放索性道：“劍鋒，你還是把整件事，詳細的跟我們說一下吧。我們不一定能幫上什么忙，就當是查缺補漏，看看能不能幫你找到一些被忽略掉的細節。”
李劍鋒點點頭，苦笑著道：“我哥還在拘留所里待著呢，實話跟你們說吧，我這次回錦城，就是來求援的。想著能不能找老師們幫個忙，分析一下案情，最不濟也幫我找個靠譜的律師，幫我哥應訴，爭取少判幾年。”
“這事兒吧，得從兩年半之前說起，我哥起先是在一條網站上看到了一條帖子，發帖人提到的信息里說，她有一個十四歲的女兒，因為家庭原因，無力撫養。她現在在錦城打工，女兒一個人在陽綿讀書，無人照顧。就想找個好心人收養，資助學業。”
“我不知道我哥怎么想的，也沒怎么調查就信了，他先是和鮑有情母女見了面，然后很快就和鮑有情的母親談妥了收養條件。由我哥一次性支付給鮑有情的母親二十萬生活補助，從此以后鮑有情跟著我哥一起生活。為了避免雙方反悔，他們還專門簽下了一份收養協議。”
“原本說的好好的，鮑有情跟我哥一起生活，可她就只有第一次住進我哥的別墅時候，多住了一段時間，大概住了一個月。后面不辭而別，我哥再聯系她的時候，她總是推脫說在學校，我哥去她學校卻總是找不到人。”
“后來我哥也就看的淡了，鮑有情來找他，兩人就在一起一段時間，鮑有情離開，他也懶得找，懶得聯系。大概是今年六月份的時候，鮑有情突然來找我哥，說要復習鞏固，需要個安靜環境，方便參加高考，可一直到高考結束，她也沒有真的參加高考。”
“我哥問起這件事，她反倒反咬一口，說我哥耽誤了她高考，要我哥賠償。后來不知怎么的，兩人鬧翻了，她就報警抓了我哥，說他強暴未成年幼女。”
出于在律所養成的良好習慣，在李劍鋒陳述的時候，林放點開了手機備忘錄，根據他的講述，一邊列時間線，一邊做重點記錄。
何乃斌雖然沒這個習慣，可他在檢察院實習，也比較習慣站在檢方的角度看問題，很快就在李劍鋒他哥身上，找到了一些問題。
羅章瑯純當聽了一個故事，過程中情緒起伏較大，也就是因為犯事的是李劍鋒他哥，這才沒說什么難聽的話，直到最后，他才愣了一下，問道：“不對啊，劍鋒，那個鮑有情今年才十六吧？她怎么可能參加高考？”
李劍鋒苦笑了一聲，道：“據說是提前參加高考，一般來說，高二下學期就已經完成了高中課程，高三主要是復習，學生是可以申請提前高考的。”
羅章瑯點點頭，道：“那我沒什么問題了。”
沒問題？這里面問題大了！
就算是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復習，為什么偏偏要去李劍鋒他哥那里？鮑有情自己家不能復習嗎？
她到底是去復習，還是去干嘛，是件很難說的事。
林放梳理了一下自己記錄的幾個關鍵點，問道：“劍鋒，我有幾個問題，需要你回答一下。你要是不確定的話，最好能問一下你哥。”
李劍鋒點了點頭，慎重的道：“放哥，我知道的！”
法學講究嚴謹，尤其是涉及到刑事案件，尤其容不得輕忽，這一點李劍鋒自然心中有數。
林放問出了第一個問題，道：“這個鮑有情，在你哥出事之后，你們調查過嗎？她和你哥發生關系的時候，是不是真的未滿十四周歲，這件事是你哥說的，還是鮑有情說的？”
李劍鋒揉了揉眉心，嘆氣道：“簡單的調查了一下，我看過鮑有情的身份證，她身份證上的年齡是十六歲，按照時間推算，我哥收養她的時候，她確實不滿十四周歲。發生關系這件事是鮑有情說出來的，她報的警，還提供了一份錄音文件，錄音記錄的時間是在兩年半之前。”
林放：“…”
你哥真特么是個人才！
就這么迫不及待嗎？
從時間上來看，這顯然是發生在他剛剛收養鮑有情的那一個月里！
如果按照這個邏輯推算，鮑有情趕在高考前找到李劍鋒他哥，那幾天顯然也是發生了同樣的事，要不然還有什么事能耽擱高考？
李劍鋒猶豫了一下，才又小聲道：“鮑有情還提供了幾張用過的衛生紙，上面有我哥的精斑…”
何乃斌驚的有點背后發涼，他忍不住道：“這小姑娘厲害啊！她主動報警不說，還有錄音，有精斑，證據確鑿，她這是要把你哥給釘死啊！”
李劍鋒又是一聲苦笑，道：“誰說不是呢？我反正是把整件事翻來覆去研究了很久，也想不出有什么辦法能幫到我哥，最后只能過來找老師幫忙，實在不行的話，就只能找個好點的律師，讓我哥少坐幾年牢。”
林放沒有被兩人的對話干擾到，他繼續翻看自己備忘錄上的記錄，接著問道：“劍鋒，你有沒有調查過，這個鮑有情到底是在哪所學校讀書，她的就學情況和考勤紀錄你有沒有掌握？另外，鮑有情沒有跟你哥一起生活的時間，她去了哪里，和什么人在一起？”
李劍鋒愣了一下，搖頭道：“放哥，你說的這些問題，我都沒有想過，所以我只能回答不知道。調查這些東西…有用嗎？”
林放看了一眼李劍鋒，道：“剛剛奶斌有一句說的沒錯，這個小姑娘，很厲害。我感覺，她不像是被強迫的，倒像是有預謀的。我甚至懷疑，她不是一個人，身后可能有一個團隊在幫忙策劃。”
李劍鋒干笑了兩聲，道：“放哥，沒這么嚴重吧？那個小姑娘我在警局里也見過，挺清純、挺善良的一個小姑娘，一直哭哭啼啼的，挺可憐的。要不是犯事的人是我親哥，我都想把他給嫩死！”
你這就叫先入為主！
準備的這么充分，兩年多以前就想把你哥給套進去，你管這樣的小姑娘叫清純善良？
林放在手機備忘錄上點了幾下，把李劍鋒無法回答的幾個問題重點記錄，然后道：“劍鋒，我還有個問題，你哥距離上庭還有多少時間？”
李劍鋒答道：“這個我知道，警察那邊說，證據比較充足，可能只會做小范圍的補充偵查，大約一周之后就會提交檢察院立案。我了解的情況是，檢察院那邊審查后，最多一個月就會起訴我哥。不過因為證據比較準確，我擔心他們會縮短審查時間…”
林放點點頭，道：“也就是說，你哥最多只有五周的時間就要出庭應訴！”
“誰說不是呢…”
李劍鋒無奈的苦笑了一聲，道：“我爸我媽想跟鮑有情求情，他們還真的去了一趟，想要取得鮑有情的諒解，沒想到那小姑娘獅子大開口，一張口就要五百萬，我爸媽拿不出這筆錢，他們就想著勸說我哥拿錢出來，我哥又死活不同意。沒辦法，我這才回了錦城。”
林放搖頭道：“不要去求情。一般的刑事案件，取得家屬或是受害人的諒解，法官是有可能酌情輕判，但你哥這個情況，比較特殊。一般來說，只要上庭，法官很難輕判。”
李劍鋒眼神閃爍一下，輕聲道：“放哥，你的意思是說…這件事最好能在上庭之前解決？如果我們能說服鮑有情撤案，那是不是對我哥更好？”
林放搖搖頭，道：“現在的問題是，就算鮑有情撤案，可已經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你哥和她發生關系的時候，她未滿十四歲，畢竟是刑事案件，警察那邊一樣會移交給檢察院審查。
到時候，他們一樣會提起公訴。問題的關鍵其實在于，鮑有情當時是不是年滿十四周歲，你哥知不知道他未滿十四周歲。
我其實建議你們…最好詳細調查一下這個鮑有情的真實情況。另外，你也跟你哥多交流一下，問問他和鮑有情的詳細相處情況。看看是不是還有什么細節，是我們忽略掉的。”
李劍鋒認真思考了片刻，點頭謝道：“謝謝放哥，你說的這些情況，我會認真考慮的，那我等一下跟我爸媽打個電話，找個私家偵探調查一下這個鮑有情。”
林放點頭道：“對，主要調查方向，我建議查查鮑有情到底是什么人，她的家庭情況如何，都和什么人經常交往，在學校里的情況怎么樣。
甚至于，當時你哥看到的那個帖子是什么情況，別的網站還有沒有類似的帖子，發帖人是不是同一個，我覺得都有必要調查一下。如果這件事真是有預謀的，上當的未必就只有你哥一個…
當然，調查的時候，還是要注意方式方法，別把路給走歪了。”
“咦？”
一直沒有插話的何乃斌眼睛一亮，望向林放道：“放哥，你的這個角度有點清奇啊，你說的對，既然劍鋒他哥是在網上看到的帖子，繼而聯系的鮑有情母女，她們肯定不止發了一個帖子，肯定也見了不止一個人！如果把這些人都找到，那很可能證明她們母女是有預謀的詐騙！”
李劍鋒頓時激動起來，他忍不住站起來，用力握住林放的手，道：“放哥，你可是幫了大忙了！不行，我必須得敬你兩杯。這個酒…算了，這個酒不夠勁，咱們換白酒…”
何乃斌按住李劍鋒，意有所指的道：“劍鋒，這個酒已經很有勁了。你覺得它不夠勁，那是因為還沒到晚上，等到了晚上你就知道，這酒有多夠勁了！”
“咳咳…”
林放忍不住輕咳了兩聲，暗自警告何乃斌了一眼，道：“既然劍鋒要喝白酒，那咱們就換白酒。實在不行，換啤的，我保證一杯倒！”
酒也好，菜也好，都是給何乃斌準備的，誰讓他這么虛的？
沒想到今天吃的喝的最多的，居然都是李劍鋒。
哪怕是羅章瑯多喝一點，林放也不會擔心，畢竟他也是有女朋友的。
林放都有點擔心李劍鋒晚上怎么熬過去，何乃斌這個坑貨，居然還想讓李劍鋒繼續喝藥酒！
李劍鋒來錦城，可是想幫他哥的，這不耽誤事兒嗎？
誰知，一旁也沒怎么說話的羅章瑯端起藥酒仔細聞了聞，居然也笑瞇瞇的幫李劍鋒倒滿，勸道：“斌哥說的對，這酒夠勁，咱們就喝這個！”
林放忍不住瞪了羅章瑯一眼，道：“章瑯，你又湊什么熱鬧？劍鋒這幾天還有事要忙，你們倆都勸他喝這個，到底安的什么心？”
羅章瑯低聲嘀咕道：“安什么心，我能安什么心？反正劍鋒他哥也不是個東西，被判刑不是應該的嗎？幫什么幫，不落井下石都算便宜他了！”
他自以為說的小聲，卻不想林放耳朵靈敏，一字不漏的把他的話全都聽進了耳朵里。
林放又看了看何乃斌，他很懷疑，何乃斌也是這樣想的，盡管情緒沒有羅章瑯這么強烈，估計同樣有些不齒李劍鋒他哥的為人。
想了想措辭，林放道：“奶斌，章瑯，咱們學的是法律，以后很可能也會走上法學相關的崗位。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我們不能因為主觀喜好，被一些表面證據給誤導。如果因為我們的主觀情緒冤枉了好人，當真相浮出水面，我們又該如何自處？”
不怪林放會這樣想，實在是在他生活的那個前世，反轉總是來的太快，哪怕表面上看起來證據再怎么確鑿，再怎么被釘死的惡人，一旦真相出現，早早站隊的那些人臉都會被打的啪啪響。
林放一開始聽的時候，也同樣不喜歡李劍鋒他哥的為人。
可總不能因為僅憑主觀上的不喜歡，就當看到了所有真相。
所以林放不贊同李劍鋒一家去找鮑有情求情，也不贊同李劍鋒用一些非法的手段。
能講法律，那就盡量講法律。
如果遇到法律都不能懲治的帶惡人，那就再說。
羅章瑯和何乃斌兩人面面相覷，齊齊干笑了一聲，都有些心虛。
一個道：“不能夠，那不能夠！我們可是學的法律，怎么可能會被主觀情緒左右？”
另一個道：“放哥，我們也是這么想的！我們只相信真相，絕不會被誤導！”
林放笑了笑，沒說什么，只是扭頭看了一眼李劍鋒。
不知道他是沒聽到，還是酒勁上來了，手里舉著杯子，卻對了幾次，都沒有對到嘴上。
林放趕緊叫來服務員，要了幾瓶白酒，把幾個杯子都倒了一些，唯獨何乃斌的杯子，繼續給他倒上藥酒，最后甚至把扎瓶里剩下的藥酒都一起推到了他面前，讓他包圓了。
酒繼續喝，心思卻各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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