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的江水朝著三岔口的低陷處傾斜。
原本堅固的河堤已經出現了一個不斷向外擴大的溝壑,河堤的四周彌漫著火藥和水汽混雜的刺鼻氣味,在附近的地面上灑落了大量的水珠和碎石。
白色的巨浪并不是特別的激烈,高低位置不同的水流開始緩緩的啟動,將豁口處那些被炸裂的碎石從河堤的傷口處撕裂。
來自水務司的專家和專門執行爆破工作的官員們站在遠處的樓層上,靜靜的看著這一幕。
他們用自己的努力,保護了云水郡不受洪水的侵害。
“快!快!快!快一點!沒時間了!”
王蘭陵急促的呼喊著,此時天色越來越陰沉,月亮已經十多分鐘沒有出現,整個河堤上方充斥著濕冷的潮氣。
燥熱的汗水從王蘭陵的額頭滴落,他看著仍舊是存在著十幾米寬豁口的河堤,心中滿是著急和驚恐的。
從李劍擊回來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六個小時,而根據后續安排的幾個人員的偵查,云水郡那邊已經安排了爆破組就位。
附近的勞工們都在拼命的使勁,將一包包的沙袋從下面的草地上扛到十幾米外的河堤。
兩邊的河口處都在快速的丟埋各種木頭沙袋和石頭,但是隨著河口的收攏,這里的水流速度開始逐漸變的湍急。
稍微輕一些的東西,丟下去就會被沖走。
王蘭陵著急的厲害,旁邊屬于郡城水務司的張洪林說道:“王大人,我去上游測了一下,現在水流速度并不是很快,和平時夜間的水流速度相比,快了一倍多,我想此時郡城那邊應該還是在下雨。”
張洪林雖然是郡城派過來了解黑水縣水務情況的專家,但這些專家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們只是工具,不是下棋的人,不了解棋手的真實意圖。
作為一位讀書人,張洪林也親眼的見識到和了解到王蘭陵的為人,已經這位大人正在做的事情。
在這種時候,張洪林沒有本事阻止洪水,也沒有本事做太多事情,但還是想要關心一些王蘭陵。
王蘭陵聽到張洪林的話,直接說道:“不要用好話來安慰我了,我雖然不如你們懂,但也知道這洪水無情的道理,哪里有那么容易測到,也許下一分鐘,大水就沖過來了。”
張洪林安靜的站在一邊,王蘭陵說的沒錯,這水流速度確實是可以測,可以用洪水的速度來推測出洪水從云水郡那邊奔涌到這邊需要的時間。
但云水郡那邊什么時候炸堤,他們這邊根本就不知道,也許還有幾個小時的時間準備,也許稍微松懈的下一秒,就被大水給吞了。
“大人!葫蘆山已經人滿,目前站著的地方都少,已經收納民眾十二萬余人!各個組長正在帶人協調安撫,目前一切暫時穩定!”
王蘭陵說道:“暫時先把之后過去的人安排在外面,能湊合就先湊合一會兒,注意加強巡邏監管!”
“是!”
來人迅速回去,在他剛離開不久,又有人迅速跑了過來。
“大人,赤俠莊的莊主知道洪水到來后,已經派人四處帶領鄉民避難,另派五十人前來相助大人!”
王蘭陵對這個莊子不熟悉,他主管黑水郡的事情,而且主要是對幾個大家族和兩司事務,對周邊的一些事物缺乏了解。
雖然火藥和科技漸起,武功和俠士都日暮西山,但是有些俠義精神還是遺留了下來,在大是大非是面前并不缺乏那些發國難財和死人財的人,但也不缺少一些愿意自備干糧保家衛國的人。
“替我感謝這些壯士,等誰退之后我再登門拜謝,現在還請那些壯士就近服從各領隊的指揮,目前情況緊急,請不要覺得做的事情低賤,就當是我的在指揮他們。”
“人人如我,我如人人,所有人都可以代表我,我也可以代表所有人!”
王蘭陵不知道這些人會什么,能做什么,就交給了手下人去安排。
現在事情已經到了緊急關頭,王蘭陵必須要在這里主持,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做別的。
柴拓答應道:“是!大人請保重!”
在告退之后,柴拓迅速的朝著黑暗中奔跑了出去。
上天沒有給任何人情面,當圍堤的工作正在生死攸關的進行到收尾階段的時候,遠處傳來了讓人驚懼的悶雷聲。
天空在這一瞬間亮如白晝,沉悶的雷霆在云間炸響。
“不要管!繼續干活!”王蘭陵用清脆的聲音,大聲的嘶喊著。
他的聲音雖然是并不穩重的少年音,但是在這種時候,很快就將抬頭看天的眾人,再次從天威的震懼中拉回,燃燒著每一分的力氣。
“大人!就要下雨了,這…”朱文陽看著王蘭陵,又看著正不斷踩著剛鋪著不久的土塊往河心搬運東西的勞力,已經不知道應該說什么了。
王蘭陵沒有動,“去在我身邊把火堆點的旺一些,讓大家能夠看到我,找到我。只要我在這里,其余人才能踏實。”
從開始到現在,王蘭陵一直都是站在河邊的地方,盡管這里會礙事一點,也危險一些,但這個高度可以被那些干活的人看到。
說是賣弄也罷,安穩軍心、監督別人干活也行,反正王蘭陵就是站在了這里,站在這個洪水來了跑不了,也可以讓其余人監督的地方。
“是!”朱文陽迅速去在四周的篝火那里加了煤塊和木柴,也分了幾堆讓這里更光亮一些。
在王蘭陵身后的地方,立著一塊旗子,就像是行軍打仗一樣,一個屬于自家人的標識,就高高的立在這里。
“大人!差不多可以了!”
王蘭陵看向上游的地方,在那漆黑的水域上,有著上百個點燃著的紅燈籠。
說話的是柳扶風,王蘭陵聽到后,迅速對著河邊大喊道:“小心一些!開始吧!”
朱文陽看到早就準備好的船隊已經準備好了,就連忙說道:“大人!我去助一臂之力!”
“去吧,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王蘭陵點了點頭,叮囑著朱文陽要小心行事。
朱文陽迅速的跳下了河堤,如一條隱藏進入暗夜水域里的游魚,快速的朝著遠處那些對燈火處游去。
在朱文陽走后,張洪林主動的蹲下身,去添加柴火,另外幾個專家也一起跟著蹲下來幫忙做點事情。
王蘭陵看著他根本就看不清楚的河面,看著那些船上燈籠的位置。
在兩岸的地方,聚集了大量的青壯俠士,這些人手持著粗繩子將河心處的船只拉著。
看不清楚具體有多少,可能有幾十人,也可能每邊都有一百多人。
隱藏在夜幕中的船只上,承載著大量的石頭砂土。
這些船只都是臨時征調而來,王蘭陵之前根本沒有這種想法,都是幾個小時前,營地里的人在得知王蘭陵的意圖后,自己報名捐出來的。
二十多條船只用繩子和鐵索連成一片,逐漸的靠近河口位置。
“轟!”
電光雷鳴再次出現,噪耳的雷霆讓王蘭陵看到了河面上的一切,看到了兩岸那些努力拉著一根根繩索的青壯,看到了船只上一個個手持著長桿調整方向的船夫,還有那奔流不息,變的湍急且狂暴污濁的大河滔水。
驚雷過后,豆子大小的雨滴開始如珠子一般快速滴落。
王蘭陵記得這不是自己第一次淋雨了,和上次一樣,這一次他也不能后退,在身后還有千千萬萬的人在看著他。
即使是火焰很快就在大雨中被澆滅,王蘭陵站在雨中絲毫沒有后退的最后一幕,也讓那些仍舊在雨中的人們愿意相信,他們沒有被拋棄。
大雨開始了,工程并沒有中斷,這一次沒有人勸王蘭陵離開。
河心處的地方變的不可視,王蘭陵的視野被烏云和雨水阻礙,看不到幾米外的地方,也逐漸的變的睜不開眼,呼吸都變的困難。
疾風伴隨著驟雨,一陣狂風吹來,王蘭陵那單薄的身體很快就在措不及防之下被吹倒向了身后。
王蘭陵仰著頭向后摔去,在仰頭的時候眼睛有些睜不開,但卻是看到了被烏云遮在后面發出微弱亮光的月亮。
是不是該逃跑了呢?
在就要摔倒在地上的時候,王蘭陵的心中冒出了這個想法。
“大人!”
四只有力的手掌分別扶住了王蘭陵的兩臂,在身體有了依靠之后,王蘭陵慢慢的站穩身子,“我沒事。”
孫立和佟岳將王蘭陵攙扶住,孫立將自己背在身后的斗笠拿下來遞給了王蘭陵,“大人,帶上這個吧。”
“好,謝謝。”王蘭陵接過了斗笠,在雨水的擊打下,把斗笠戴在了頭上。
佟岳站在了王蘭陵身前的地方,用寬厚的身軀擋住了斜風暴雨。
烏云漸漸的移開,天上的月亮在暴雨依舊進行的時候,將灑在遠處的月光慢慢的移動到了河堤這邊。
在月光的映照下,王蘭陵看到了在雨幕中朝著洪水口移動的船頭。
“一二!”
岸上的男人們也看到了被洪水沖向河口處的船只,此時迅速的用力。
在粗繩的牽引下,船只的方向開始改變,幾條小舟首先橫著沖向了河口處。
剛剛靠近出水口,這些橫著連在一起的船只就想是被掰斷的樹枝,將原本固定在兩邊的攔截繩都給帶出了一部分,隨時都有斷裂的可能。
王蘭陵正緊張的想著如何做的時候,后面的船只沒有任何的猶豫,共同的駛向了河口處。
這幾只大船的船頭傾斜著靠近,在爭先恐后的扎到河口處后,就卡在了這里!!
“埋上!直接將車子都推過去!快些!”
王蘭陵大聲的喊了起來。
不需要王蘭陵的指揮,兩邊早就等好了的人已經行動了起來。
一輛輛板車被再次推向了河口處,幾個人一起奔跑著將車子往前沖,在靠近河口處的時候猛地撒手,讓裝著重物的車子壓在了船頭。
車子的數量并不夠用,在河堤上已經沾滿了人,這些人互相靠近著,像是傳送履帶一樣把一包包的砂土運送到了河口的位置,由幾個力氣大的人不斷的往下丟砸。
好在這是一個存在著大多數身體素質異于常人的武功時代,就算是普通農民,也可以背個一百來斤的東西走很遠。
“大水來了!”
“大水來了!”
“大水來了!”
急促的呼喊聲從遠處傳來,王蘭陵看向了遠處,只見一股像是階梯一樣的洪流正在快速的靠近這邊,那里的水面高度比這面的明顯是高上一兩米的高度!!!
“迅速上岸!!不要停,繼續填河!我們不守在這里,今后就沒有地方可守!我們的命,由我們自己來做主!”
“人這一輩子,除了注定會死之外,沒有什么是命中注定的,不想當災民,不想家里死人,不想受苦,那就現在做點什么!”
王蘭陵不想功歸一簣,若是此時撤退,那么所做的一切都將付之東流!
船上的人被岸邊的人迅速拉上來,有些人是自己爬上了岸,這些肯冒險的人都是經過挑選,藝高人膽大的那種。
在逃生上岸之后,岸邊拉船的人和船上駕駛船只的人都迅速靠近了岸邊,加入了搬運的大軍中。
洪水并不是特別的快,從發現洪水到涌到眼前用了十多秒的時間。
佟岳的雙腿都在顫抖,他看著迎面而來的洪潮,感覺到了害怕,此時扶著王蘭陵的雙手,更多的是尋求一份勇氣。
王蘭陵什么都沒有想,在洪水的水汽和大浪拍擊到河堤上撿起雨幕之時,都沒有什么想法。
就像是快要溺死,或者是身首異處的時候,大腦不知道是迅速還是遲鈍,一秒鐘可以延長很久很久,但確實是渾渾噩噩的難以思考。
等到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時,身體就猛然的恢復了知覺,意識到了一切。
“大人!防住了!沒有被沖毀!”孫立激動的喊著,激動的看著王蘭陵。
王蘭陵看向了河口那邊,只見白色的泡沫和大量樹枝木板之類的東西在船隊那里漂浮著,整個船隊都橫七豎八,搖搖晃晃的,有些船只直接翻在了水下,連著的繩子也將周圍的船只壓沉了許多。
水位猛然的上漲,在撞擊到河口這里之后,大量的洪水又開始朝著另外一邊的河道那里傾斜。
黑水縣是從一個彎道位置開了口子往縣里引水,此時把這個口子變的不通暢,那么洪水自然是彎曲著朝著另外一個方向折流。
不需要多久,這些洪水就會繞回到云水郡里。
“繼續堵上!”
王蘭陵繼續喊了起來,河口那邊并沒有被完全封住,此時粗制濫造的工程依舊是隱藏著許許多多的危險,隨時都有可能決堤。
大雨下了半個小時就停了,晴了之后的月亮始終是在天空中照著。
在河邊的位置,已經開始輪流休息。
在山上看到山下洪水的避難者們,也開始不斷的下山去添補河邊缺失的勞動力,加入到了群眾的隊伍中。
云水郡里,暴雨從夜里十二點多,一直到早晨七點多還沒有減弱。
水務司司長看著氣氛明顯不對的兩位大人,硬著頭皮說道:“今天凌晨加上昨天晚上的暴雨,連續十多個小時的強降雨,到目前為止已經降雨472毫米,城中河水漫到了街道上,一些街道的積水已經到了男子腰部,城外的農田恐怕會被淹了不少。”
云天賦和夏孟寶此時都面色沉重的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在周圍的椅子上坐著的還有城中各個重要部門的官員。
“黑水郡那邊到底是要做什么?為什么要堵上黑水河?他是怎么能一夜之間就把五十米寬的大河給堵上的?!”
夏孟寶嚴厲的看著手下人,發出質問:“我讓你們調查清楚,這就是你們調查之后的結果?!”
云天賦此時也著急,看到夏孟寶發怒了,就說道:“此事黑水郡那邊做的太過,這已經是故意違抗政令,不識大體!”
夏孟寶努力的平復自己的心情,此時追究自家的水務司治水不利已經沒有意義了,只有把鍋丟在王蘭陵身上,才能卸掉云水郡這邊治水不利的責任。
“黑水縣的知事太過廢物了!”夏孟寶怒罵了一句。
這話其實沒錯的,就算是王蘭陵有靠山,就算是王蘭陵是水務官,但知事就是知事,作為朝廷規定的一把手,郭巨力要權利有權利,要人有人,但就是廢物的不敢去和王蘭陵硬鋼。
他只是沒有貪污的權利罷了,郭巨力想要制衡王蘭陵的話,可以卡死王蘭陵的一切決定。
在人員方面,知事也具備了親兵可以使用,這些人可不管郭巨力是不是廢物,只要郭巨力是朝廷任命的知事,那么這些人就必須要乖乖的聽命。
只要兩個親衛和一紙令書,郭巨力就可以把王蘭陵給抓起來。
但是這人不敢得罪人…
夏孟寶直接站了起來,“來人!備車!我親自去黑水縣一趟,必將那王蘭陵繩之于法!”
云天賦等人自然不會阻攔,這種事情由夏孟寶出面最合適不過。
總之,就是王蘭陵的不對!
是這人不顧大局,不肯犧牲小我,結果害了大伙。
尹無憂在得知王蘭陵真的堵住了堤口之后,就松了口氣,也有了計劃。
他迅速對著云天賦小聲說道:“大人,王蘭陵畢竟是趙大人的女婿,此時又是公然違抗政令,害了云水郡這邊,我怕到時候場面會控制不住,我且也過去看看,到時候將事情回報與您。”
云天賦雖然對尹無憂很不滿意,但此時聽到這個人愿意過去為自己看著夏孟寶和王蘭陵敵對的場面,還是點頭說道:“好,你去吧。”
尹無憂在答應下來之后,立刻離開了郡守府,急忙回家叫上了妻子,一起逃去了黑水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