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一起去。”郭大路爬起來比楚錚還快。
涉及朋友的事他往往比誰都要積極。
郭大路一起身,燕七自然站到了他的旁邊,林太平也站了起來,連原本懶洋洋連手指都不愿動一下的王動,不知何時已站到了四人的。
王動看著楚錚,往常平靜無波的臉上現出一絲笑意:“無論這些不速之客是沖著誰來的,既然守住了下山的路,那就是沖著我們富貴山莊來的。”
王動的聲音依然不緊不慢,沒什么張力,但他的話往往就是結論,代表了富貴山莊的結論。
楚錚深知這些家伙的為人,根本就不是自己能勸阻的,便點頭道:“那一起去吧。”
見五人要走,阿飛、西門柔也不多問,走過來跟在五人旁邊,而郭襄三人也看到了這邊的動靜,跟著過來。
衛巖等幾個護衛更是分為兩后兩撥,散在楚錚的身前身后丈許以作護衛。
其實不用等走到山腳,眾人只走到半山腰,便看到了山腳的情景。
果然看到數十座諾大的行軍帳篷分布在山腳下。
起碼有五百個精壯大漢就在帳篷外面架著篝火烤著羊。
烤的是全羊,大漢手里的尖刀也很為鋒利,一邊轉著羊身,一邊用尖刀在羊肉上割出一道道口子,再澆上調好的醬料,很快便有香味飄出來,甚至連半山腰這里也能聞到。
看起來很像是有錢人的奴仆成群結隊地出游的情景,如果不是這些帳篷剛好將所有下山的路全都擋住了的話。
當然,若是輕功好不想走這山路、而是選擇陡峭難行的山脊也能下山,不過更遠處,還有大批三五成群,背負著弓箭的大漢守在外圍。
這些大漢雙眼銳利如鷹,只穿著短袖單衣,露出兩條壯碩修長的手臂,一看這樣的手臂,就能猜到這些人苦練箭術沒有十年怕也有八年了。
無論是誰想離開這座山,都決逃不過這些大漢的眼睛,更難逃得過他們手中的強弓硬箭。
看到眼前這布局,連最喜歡說笑的郭大路都收起了嘻嘻哈哈的神色。
燕七嘆了一聲道:“看來這次我們又有大麻煩了。”
紅娘子臉上也難掩憂色:“而且這麻煩看著還不算小。”
郭大路卻很快又重新笑了出來:“以前我們也曾惹過不少麻煩,但從沒試過有這樣近千人來找我們麻煩,看來我們的待遇也升級了不是?”
眾人都被他逗樂了,原本嚴肅的空氣立時輕松了許多。
這就是郭大路的風格,你永遠都別想在他身上看到害怕或者絕望的情緒,再惡劣的情況,他都能苦中作樂,讓朋友笑上一笑。
郭大路又朝楚錚眨眨眼:“楚樓鈞,我保證這次不是沖你來的,甚至他們都不知道你在這里。”
“哦?”
燕七夫唱婦隨道:“數萬蒙古大軍都攔不住你,這些區區千余人有什么用?”
楚錚是進入富貴山莊后才解下人皮面具的,沿途也一直坐在馬車里,除非是一開始就盯著他,否則哪怕像婠婠那樣認出了阿飛和西門柔、也無法就確定他在富貴山莊里。
楚錚笑笑道:“就像王老大所說,不管是沖著誰來的,只要是沖著咱們富貴山莊來的,就相當于是沖著我的。”
郭大路樂了,哈哈笑道:“要不我們這回狐假虎威一趟,我跑下去大喊一聲‘楚樓鈞在此,不怕死就來惹咱們’?”
眾人再次笑了起來,氣氛更顯輕快,連神色最為憂慮的紅娘子也明顯放下心來。
至于郭襄、阿飛、西門柔更是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沒表現出半分的憂慮來。
他們都和楚錚一起親身經歷過許多驚險的事了,對于他們來說,只要有楚錚在,就算天大的困難都會變成了小事。
王動忽然出聲了:“小郭,你不用下去喊了。”
郭大路確實不用下去了,因為已有人走上來了。
第一個從山路走上來的是個又高又瘦的綠衫老者。
很少會有人穿這種顏色的衣衫,因為這顏色綠得有點惡心甚至滲人,連他那瘦得皮包骨的臉都被映得有點碧綠。
他的眼眶凹了下去,原本應該有眼珠地方空蕩蕩,就像兩個窟窿,讓人看著有點毛骨悚然。
這人竟是瞎子!
不到眾人不驚訝,因為剛才這個瞎子從山路走上來時,并沒有柱著拐杖,而是負手而行,就像在悠閑地踱步,這使得他的行動與常人完全無異,甚至還繞過了地上的一個水坑。
恐怕只有見識過蝙蝠公子的楚錚、阿飛、西門柔三人有些見慣不怪了。
眼看著瞎眼老者越走越近,離眾人已不到五丈了。
最前面的是衛巖、馮途和趙風三個護衛,衛巖不愛說話,馮途老成持重,只有趙風不到三十歲,性格還有點跳脫,他主動上前攔住道:“閣下止步!”
那瞎眼的老者好像根本沒聽到,依然緩步走近。
趙風微微皺眉,他有些懷疑這老頭是不是又瞎又聾了,眼看那老者再走前四五步,就撞到他身上了,趙風試探著伸手要去輕輕推開老者,忽然聽到楚錚沉聲道:“趙風,退回來!”
趙風對楚錚的命令近乎盲目遵從,一聽之下想也不想就一個后躍,迅速后退。
瞎眼老者對趙風的一前一后仿佛完全沒察覺。
“衛巖、馮途,你們也回來!”
楚錚又是一聲令下,衛巖和馮途立時與趙風一起退到了眾人身邊。
“啪!”黑色的長鞭有如靈蛇,又似閃電,眨眼間便重重地打在山道之上。
地上立時現出一條深深的鞭痕,入地近尺。
西門柔不知何時已走到了最前面,手中的長鞭刷地收了回來。
眾人暗暗咂舌,“鞭神”之名果真名不虛傳!
楚錚也微微點頭。
要知道這山道除了薄薄的泥層外就是堅固的巖石,但這一鞭下去竟沒出來碎石亂飛的場面,顯然西門柔的鞭法又有了新的提升。
西門柔一言不發,冷冷地盯著那瞎眼老者,只要那老者敢走過這條鞭痕,就定會遭到重重鞭影攔截。
那個瞎眼老者這回終于在鞭痕前停下了腳步,但他依然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又慢慢地折返了回去。
繃緊的森森殺機這才消散。
郭大路松了口氣,問道:“這老頭子到底是真聾還是假聾?”
燕七道:“無論他是真聾還是假聾,起碼他對于殺氣的感應比你還要強得多。”
郭大路笑道:“西門老兄的殺氣又不是對著我,我感覺不到也正常。”
王動的臉色卻很凝重,忽然出聲道:“如果不是西門老兄出手,此時我們怕已倒下大半了。”
郭大路奇道:“為什么?那人的輕功雖然看起挺高明,但終究是瞎子,我看光趙風兄弟一個就能打敗他,甚至不用西門兄出手。”
王動沒再說話,只是盯著山道兩邊,神情嚴峻。
郭大路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臉色也跟著變了。
現在已是初春,這處山路又是南面,冰雪幾乎消融殆盡,早有不少嫩綠的青草鉆出地面,點綴起生命的顏色。
但以那條鞭痕為界,剛才那瞎眼老者走過的所有山道兩旁原本還翠綠可愛的小草,竟全都發黃枯萎了!
而靠近他們這邊的山道兩旁,依然是綠草茵茵。
一條鞭痕,仿佛隔開了生死兩重天!
郭大路倒抽了口涼氣:“不會吧?是剛才那瞎眼老者下的毒?”
趙風、衛巖、馮途也變了臉色,如果不是楚錚令他們后退,此時他們怕也和那些青草一樣,變成死寂!
王動冷著臉盯著那老者消失的方向道:“不是他,還能是誰?”
郭大路仍有些不敢相信道:“這人什么時候下的毒?我好像完全沒看到他出手。”
燕七沉吟道:“江湖上有這么一號使毒的高手么?光是走過的路,就能將附近的花草毒死?”
紅娘子想了想道:“這人下毒的手段比無孔不入赤練蛇還要厲害得多,下毒于無形之中,令我想起了苗疆極樂峒的極樂童子,但他的身形相貌明顯不符,何況極樂童子已在興云莊被小楚殺了。”
楚錚卻大步走了上去,在空氣中吸了口氣,然后伸手拔出一株被毒黃的小草。
眾人齊齊怔住了,郭襄緊張道:“小師弟!”
楚錚微微一笑:“無妨,這些毒不倒我。”
剛才他呼吸了幾口,發現空氣中并沒有毒質,但摸到那發黃的小草時,體內的朱蛤血脈立時便有了反應,將他手上沾染的毒質化為了純凈真氣。
楚錚蹲下來,又呼吸了一下,這回終于聞到空氣中有淡淡的腥味,朱蛤血脈更是加速融解毒素。
“看來這人是在走路時,從褲腿里放出來的毒粉,再借助走路的動作,震到山道的兩邊。”
楚錚略一沉吟:“有點奇怪,他為什么不直接在空氣中釋放毒粉?目前這樣做,更像是借兩邊的青草來向我們示威,而沒有向我們下毒之意。”
眾人沒想到他居然輕易便判斷出來人的下毒方式,一時全都瞪大眼睛說不出話來。
郭大路喃喃道:“楚樓鈞,你難道對下毒也有研究?你還有什么是不會的?”
楚錚瞟了郭襄一眼,輕咳了聲道:“我也算是毒手藥王門下,多少學過一些用毒的手段。”
他退后幾步,回到鞭痕這邊的安全無毒區域,才輕聲喚道:“瀾兒。”
白光中,一身苗家服飾的秀麗少女現身出來:“主人,瀾兒在。”
“你認識這些毒不?”
何瀾兒是五毒教前教主,也算是苗疆一脈的用毒大高手,不過她擅長的是毒蟲和蠱毒而已。
何瀾兒小心地在手上涂了層膏藥,又掏出一張特制的、有淡淡果實香味的面巾蒙住口鼻,才接過楚錚手里的小草,輕輕地嗅了嗅。
“主人,這應該是蜀州唐門的毒,叫三步斷魂煙,很是厲害。”
唐門?江湖上極有名氣的用毒世家?
唐門的人為什么要來到富貴山莊,向他們示威?
未等他們商議,山道那邊又傳來腳步聲。
這回的腳步聲很沉,很穩,然后眾人便看到了一個又矮又胖的中年人施施然地走上山來。
他的衣服顏色同樣很怪,是大紅色,紅得刺眼,紅得讓人不舒服。
他的眼雖然只有芝麻般小,在胖臉肥肉的擠壓下只剩下一條線,但里面透出懾人的神光,顯然沒瞎。
奇怪的是,他和瞎眼老者一樣,仿佛根本看不到眾人,走到鞭痕處便施施然地折返,只是地上多了兩行腳印。
人走路留下腳印并沒什么好奇怪的,但眾人看到他的腳印都露出了異色。
因為別人的腳印都是往下凹陷的,他的腳印卻是向上凸起的!
郭大路喃喃道:“我聽說過踏雪無痕、御風而行,但我實在想不到,世上有什么武功,能練到走出來的腳印是這樣凸起來的…”
非但他沒聽過,在場中的人幾乎都沒聽過。
這顯然又是一次示威!因為人對未知的事物都會生出恐懼心態來。
楚錚想了想,向前走了十幾步。
開始時還能看出腳印,三四步后腳印消失,第八步起腳印微微凸起,到第十二步,腳印便凸起了近寸,明顯比那紅衫胖子凸起兩分的腳印還要厲害得多。
楚錚嘴角勾起,道:“有點意思,這人應該修煉過攝物掌,而且練到了巔峰境界,連穿著靴子的腳掌都能攝物。”
見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樣瞪大眼睛看著自己,楚錚怔了怔:“怎么了?”
燕七嘆了口氣:“有你在,不知為什么我覺得對面那些故弄玄虛的人有點可笑。”
眾人都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楚錚笑笑:“正好閑來無事,咱們繼續瞧瞧他們還能玩出什么花樣。”
他隨手一揮,他踩在地上的凹凸腳印立時被震得消失,然后退回眾人當中。
望著楚錚并不算高大,卻份外有安全感的身影,眾人的神色不自覺便放松下來,人人抱臂看著遠處山道走上來的第三個人。
準確來說,第三個人并不是走上來的,他是飄上來的。
清風吹過,他就像踩著清風,輕飄飄地落到了鞭痕之前。
光是這一手輕功便足以驚世駭俗了。
更讓眾人凜然的是此人身上的劍氣。
他看著四十歲左右,一身白衣如雪,白得耀眼,連臉也像有一層瑩光。
他手里沒劍,但身上劍氣之強,不但郭襄腰間的長劍,連阿飛腰間簡陋的鐵劍都像生出感應般微微顫動起來。
和前面兩人一樣,白衣人也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鞭痕之外,先是掃了眼郭襄,然后掃了眼阿飛,目光最后落在了楚錚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