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霍以驍懷疑這個答案。
可他看到了皇上眼底濃濃的痛。
所有的懷疑,全部消散了。
對當時在皇權爭斗里步步為營、如履薄冰的八皇子而言,親隨是他最能信任、最能放心的人,那都是他的左膀右臂。
那些人對八皇子,一如隱雷對于他一樣。
溫宴說過,不論是漱玉宮里伺候的內侍,還是他們在大豐街陸續添的人手,他會信任的,只有最早在霍家大宅里照顧他的人。
比如隱雷、比如邢媽媽。
其他人,再是機敏,也不及舊人心安。
因此,皇上此時的回避,并不是因為說謊,而是因為真相殘酷。
這個答案,會讓霍以驍意識到,他這個兒子的命,是皇上最信任的人的犧牲保下來的。
皇上似是不想讓霍以驍想太多,清了清嗓子、繼續道:“去江陵的人手不多,多了容易會讓京里察覺。
本以為真就瞞天過海了,誰知功虧一簣,不得已出殺招。
只是,他們與沈家的人數比起來是弱勢,傷亡慘重。
你母親難產,已是強弩之末,孔大儒無法事事顧忌周全,只能把你抱走,以免落在沈家手中。
藏了三天,沈家的人全部滅口,孔大儒想救朕傷重的親隨,沒救回來。
孔大儒帶著你一路北上,又遞消息給朕、問朕怎么安排你,要是無法妥善安置,他帶著你走,應能護你長大。
朕猶豫過,剛巧孔大儒又得了霍懷任的狀況,朕覺得是機會,請孔大儒說服霍懷任。
因著太妃娘娘養育了朕,朕與霍家親厚,霍懷任答應了。”
霍以驍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真相嗎?知道我是誰生的嗎?”
“他不知道,”皇上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太妃娘娘不知道,霍懷定也不知道。朕只說你是熙嬪所出。”
再是他的眼皮子底下,也必須小心再小心。
沈家派出去的人手都死在了江陵,但沈家遲遲等不到回報、疑惑未消,許會再派人手。
這一次,郁薇死了,沈家不可能再找到人了。
可他們畢竟起疑過,只是不知郁薇生了孩子,他得給霍以驍的出身再施一層障眼法。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熙嬪娘娘呢?”霍以驍問。
“病故,”皇上道,“她父親走得突然,太后要彰顯仁慈,讓她出宮奔喪,等她父親百日后再回。她當時苦惱和朕的關系,又逢父親離世,她前路未卜,郁郁寡歡,一病不起。”
病著的人,自不會讓她回宮來。
這也是太妃娘娘信了他的謊話的緣由,因為熙嬪走在宮外,很多事情容易操辦,悄悄生下個孩子并非不可能。
霍以驍垂著眼簾,自己添了一盞涼茶,一口飲了。
與他的出生有關的事情,大致都問明白了。
而這之前的事,才是一切的結癥。
“牙城,”霍以驍看著皇上,“牙城破城,是平西侯的責任嗎?”
“你怎么會這么想?”皇上下意識反問,問完了才想起來,現在是規則是以驍問、他來答,便道,“不是平西侯的責任,平西侯府上下,對牙城破城,沒有任何責任。”
霍以驍問:“那該由誰負責?郁家?”
皇上這回沒有立刻答,只是沉沉看了霍以驍一會兒:“郁家、他們戰到了最后一刻,他們拼盡了全力。以驍,你為何一定要說是誰的責任呢?你認為當時城破,一定要有一方來擔當嗎?”
霍以驍沉默。
皇上見狀,了然般嘆道:“你認為責任在朕?朕害了郁家,所以你母親與朕反目,她假死離開是為了親自去找真相,是嗎?”
霍以驍的喉頭滾了滾。
皇上又道:“朕答了很多,現在朕問你一條,你覺得朕會害郁家嗎?”
霍以驍的眸色倏地一沉。
這個問題,溫宴、定安侯夫人、還有他自己,他們都思考了很多遍。
答案一直都在霍以驍的心里。
不會。
八皇子不可能去害郁家。
這才是符合所有常理的答案,可它和現在的一些狀況對不上了。
饒是如此,霍以驍還是答道:“不會。”
“朕不會,”皇上重復了一遍,“郁家曾是朕最大的仰仗,沈家挑中朕,又何嘗不是挑中了郁家?”
沈皇后的兩個兒子接連早逝,沈家不得不在眾皇子之中挑選一人來扶持。
八皇子沒有那么一騎絕塵,但他身后有兵,郁家以及與郁家親厚的平西侯府,是八皇子爭太子之位的助力。
沈家選其他皇子,傾盡全力,卻未必能勝過手握兵權的他們。
既沒有必勝的把握,不如加入,在加入時占據上風。
“朕和沈家,從頭至尾,互相利用,”皇上道,“沈家想在朕的登基路上居首功,朕不愿意,朕真正相信的是郁家,是霍家。”
這一次,霍以驍沒有質疑皇上的話,從中找漏洞,而是順著皇上的話,去設想各種可能。
一個念頭閃過,霍以驍的呼吸一緊。
“您,”霍以驍一字一字道,“平西侯府畢竟隔著一層,唯有郁家與您同舟共濟,您得讓郁家有更多的戰功、更顯赫的背景,所以才有了當時暗度陳倉、聲東擊西的計策?”
皇上的下頜繃得緊緊的,良久,沉沉頷首。
“你現在聽著,因著心向郁家,你覺得當時的排兵布陣太過兇險,可彼時,那場仗,朝廷已經很難打了,”皇上道,“西域各部落被打得結盟,成了聯軍,我們無法各個擊破,只能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必須去撕出一個突破口了,奇襲牙城、吸引聯軍兵力,讓大軍有突襲王庭的機會,這是那時候所有人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
郁將軍主動請纓,不止是為了戰功,也是他們作為朝廷的將士,想要抵抗外敵、想要破敵致勝。
結果證明,策略是成功的。
奇襲牙城得手,牽制了聯軍,平西侯率騎兵突襲王庭,抄了西域人的老家,瓦解了聯軍,最后大勝而歸。
牙城的失守,是意料之外。
是、是錯估了西域聯軍回救牙城的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