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里,溫章站在書案前,備了紙張,仔細研墨。
這書案是給成人用的,以溫章現在的身高,若是坐著,還無法正常書寫。
府里自然也有給他這個年紀用的書案,有長輩們小時候用的,珉哥兒前兩年用過的,但溫章不喜歡。
他自小就是站著練字。
更小的時候,他拖鞋站在椅子上練。
長年累月,已經成了習慣。
現在,不用墊椅子了,可以腳踏實地站著寫了。
溫章把今日詢問孔大儒的話,一五一十地寫給溫宴。
他能旗開得勝,并不是他有多么過人的地方,而是,他歲數小。
同樣的話術,若是其他人與孔大儒說,大儒勢必會三思再三思,不會輕易著了道。
偏溫章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小少年,書卷氣再重,臉上也稚氣未脫,如此才讓孔大儒放松了。
寫好信,吹干后裝入信封,封上火漆,溫章將信交給了溫鳶。
溫鳶會與其他家書一塊,送往京中。
溫章回到屋子里,趴在桌沿,支著腮幫子想:下回去見孔大儒要說什么呢…
他還是挺喜歡孔大儒的。
大儒讓他覺得親切,就像外祖父一樣。
今兒誆了孔大儒,再去時候,懇切賠個禮吧,暫且也沒有其他法子了。
少年溫章嘆了一口氣。
離臨安城遠遠的歸德府,青年戴天幀亦嘆了一口氣。
他的運氣不錯,因著先前工部、兵部官員調動,地方上的官員也抽調了不少,便沒有等缺多久,就辭別了暫居的燕子胡同眾人,到歸德府赴任了。
沒有多久,又趕上蜀地清洗,柳仁灃被清算,湖廣官員也跟著輪換,其他地方上繼續抽調人手,他半年前才出考場,在這里當了幾個月的通判,又迅速成了同知。
論官運,戴天幀十分可以了。
而且,他的上峰宋秩為人耿直,政務上很有一套,也愿意教導手下初來乍到的新人,跟著他做事,能學到很多東西。
唯一讓戴天幀一言難盡的是,宋秩為人太親切了。
剛到歸德府赴任時,兩廂還不熟悉,宋秩只展現出了一個和善的上峰的脾氣。
待幾個月相處下來,宋秩知道戴天幀的“背景”,就更加熱絡了。
——你小子與定安侯府熟悉?府里姑奶奶是嫁給霍家公子了吧?他們兩夫妻,我也認得的。
——你和霍大人家的公子是同科,私交也不錯?我和霍大人也是舊識,我以前去京里時還拜訪過呢。
——霍四公子的夫人養的那只貓,我頭一回見到這么渾身通黑的貓,脾氣還不小,真是有趣、有趣。
——是了,上一次啊,他們夫妻來歸德府來船,我是沒有想到,那船里竟然夾帶鐵器。
——四公子、我那賢侄,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御刀就這么定在武安規的咽喉,他膽子是真的大啊!
——御刀,那是御刀,他當飛刀使!賢侄回京之后,皇上沒有為這個說他?
無論是官場還是私下結交,若兩者之間有都認識的人,說說他們的事情,就能快速熟悉起來。
話題都是這么來的,
宋秩照顧下屬,想讓戴天幀快速融入歸德府衙門,自然會時不時說起來。
戴天幀對此,只能苦笑。
他不好意思告訴好心的上峰,那只脾氣不小、十分有趣的黑貓,來歸德府時,品級比他的還高,而現如今,更是已經超過了宋知府。
他也不好說,宋秩一口一個“賢侄”的那個,京城里沒有會那么叫。
之前有一位初入京城的李三揭大人,在千步廊這么一開口,被矚目了好幾日。
至于四公子的膽子…
飛個刀子而已,真不算什么。
可這些,戴天幀想了又想,終是沒有開口。
太打擊宋大人了。
等以后,宋大人進京述職、或是調入京中了,他再告訴宋大人吧。
眼下,他更要配合著同僚一起把事情做好。
皇后娘娘薨逝,消息已經傳到了,他們地方上要做的公務也有很多。
而與京城極遠的蜀地,又隔了兩天才收到喪報。
布政使汪獻看過文書,安排往底下州府縣衙送消息。
提刑使柯敏愣了好半晌,嘆道:“四殿下去世,對皇后娘娘打擊太大了啊…”
汪獻附和幾聲。
他是從臨安府走出來的,不曾在京中任職、也不曾在京中長住,貴人們的那些事情,汪獻哪里說得出來?
他的感慨,只是感念母子關系。
再是尊貴如皇后,她也是一位母親,會因為失去獨子而傷心不已。
這樣的應對自然不能讓柯敏提起興致來。
他丁憂后一直住在京城,為了重新出仕走了很多路子,自然更關心那些貴人們之間的事情。
他一個資政大夫,也上了年紀,看不上去地方上當個小官,若不是這次得了提刑使的缺,他也不會背井離鄉、遠赴西南。
沒成想,他才出京城,京中就如此風云變幻。
興許,當時還是應該留在京中等待機會?
柯敏想了一下午,下衙后回了家中,就見自家老太婆急匆匆尋他。
“皇后娘娘薨逝,可是真的?”柯夫人問。
柯敏吹著胡子道:“這還能有假?誰敢傳這樣的假話?那是要掉腦袋的!”
柯夫人道:“也太突然了。四殿下和皇后先后歿了,京里現在…”
“京里現在誰得勢?”柯敏哼了聲,“皇上跟前,誰都沒有四公子得寵!大殿下、三殿下,都比不了他,先前扳倒沈家又立了功業,替皇上去了眼中釘、肉中刺,皇上只會更看重他。”
柯夫人道:“可誰知道他生母…”
“皇上不在意,你替他在意什么?”柯敏越想越是懊惱,“先前讓你與霍懷定夫人多多往來,讓元娘嫁給那霍以暄,若婚事成了,以后可不得水漲船高?你就是沒有辦好!最后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姑娘!”
柯夫人聽不得這話,急忙自辨:“哪是我沒有多多往來?是霍家眼珠子長到天上去了!”
論輩分,霍大夫人比她還小一輩,結果,她這個長輩得一個勁兒巴結!
這也就算了。
可她真巴結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