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翳確實要發狂了。
他明明毒啞了朱鈺,為什么、為什么!
他睜大著被血污遮蔽的眼睛,拼命扭動脖子看向朱鈺一側。
模模糊糊的,他看到了朱鈺還躺著,霍以驍蹲在朱鈺身邊,而他們那兒還蹲著一個人。
看身形,是個年輕婦人。
沉沉的云層在夜風中慢慢散去,被遮擋著的月光漸漸清明。
在唐云翳眼中,那是一團紅霧,籠著這個院子。
像是他眼里沁出來的血。
也像是他的心里沁出來的血。
無比艱難的,他看清了那個年輕婦人的身份。
那是溫宴。
“孩子被唐云翳的人帶走了,得快些找、找出來,姑母他們想養大那孩子,以后、以后逼宮!不、不能讓他們如意…”
朱鈺說得磕磕絆絆,似是傷情緣故,他的聲音都輕了一些。
可在這大戰后的院子里,還是能讓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徐其潤忙著吩咐手下:“門前的胡同,我們來時都封了,那人應當是從后門那兒走的,抓緊時間去找!”
朱茂和朱桓也醒過神來,越過一地躺著坐著的人,到了朱鈺跟前。
饒是知道朱鈺傷重,但親眼看到他的狀況,還是讓兩人心驚不已。
“四弟?”朱茂蹲下身,伸手想去碰朱鈺。
霍以驍攔了他一下:“不能碰到傷處。”
朱茂嚇得把手收了回來,頗為無措:“你剛說的都是真的?”
朱鈺直直盯著朱茂,發不出聲音來。
溫宴道:“殿下傷重,定是剛才的話耗費了殿下全部的力氣…”
“對、對!”朱茂點頭,“這么重的傷…”
要出人命了啊!
這個時候,朱茂根本無暇去想,朱鈺出事是好是壞,那孩子的來歷是真是假,他只知道,朱鈺恐怕活不了了。
朱桓急著問:“太醫呢?太醫來了嗎?”
他就住在隔壁胡同,被京衛指揮使司的人砸開門,趕緊背起了藥箱。
聽說是朱鈺出事,王太醫不由腳軟,被人直接背到了這里。
看了了四殿下傷情,王太醫臉色凝重。
危及了,四殿下危,他也危。
能做太醫,本事還是有的,心里雖慌,手上倒也不亂,在霍以驍的簡單處理之上,重新給朱鈺撒了止血的藥粉,而后包扎。
溫宴退到了一邊,把黑檀兒抱在懷里。
黑檀兒的毛上爪子上,也沾了血,不舒服極了。
溫宴檢查了黑檀兒的狀況,確定它沒有受傷,揉了揉它的脖子,輕聲問:“看到小公子的去向了嗎?”
黑檀兒憤怒地叫了兩聲。
它原本盯得好好的,卻因大部隊的趕到分了心,以至于丟失了目標。
不僅沒有看住朱鈺,也沒有看住被朱鈺當質子的小公子。
等它再發現朱鈺身影時,這胖子已經挨了一刀縮在地上了,它再是英勇相救,朱鈺還是又挨了一刀,它攔住了唐云翳,卻不知小公子下落。
這讓黑檀兒覺得挫敗,甚至煩躁。
堂堂飛騎校尉,竟然失手了!
黑檀兒沖溫宴喵嗚喵嗚叫了兩聲,從她懷里掙了出來,沿著柱子跳上屋頂,一下子就沒影了。
當初,它能餓著肚子一路跟到東明縣把小公子找出來,它就不信,現在,它找不到第二次!
宅子里,繼王太醫之后,京衛指揮使司的增援、畢之安等人陸續趕到。
畢大人今夜吃了兩盅酒,正在后衙里吟詩,得知消息,酒一下子就醒了,趕緊點了人過來。
“溫同知、胡同知應在趕來的途中。”畢之安與朱茂等人行禮后,忙了起來。
清點受傷的兇徒、初步處理傷勢,以便等下詢問;死了的人也要驗傷,盡快明確身份;查點這宅子的里外狀況,使人安撫鄰居…
當然,最讓人揪心的,還是四殿下的狀況。
中宮嫡出的皇子在京中遇襲傷重,這案子不辦明白,誰都無法交代。
“聽說是飛騎校尉報信?”畢之安問。
溫宴頷首:“一只灰貓來府里找我,我知道是黑檀兒遇了麻煩,就趕緊去尋驍爺。
驍爺正與兩位殿下吃酒,就一塊來了,半路遇到京衛指揮使司的人,我們一起趕到這里。
當時大門被鐵鏈鎖了,里頭傳出打斗聲,驍爺與守備們翻墻進來,徐二公子破門。
后來聽到四殿下求救聲,才知道遇險的是四殿下…”
畢之安問得細致,邊上師爺落筆飛快,今夜的危險局面被一點點勾勒出來,聽得人心驚肉跳。
除了,畢之安也不知道,飛騎校尉是怎么發現四殿下遇險的。
當然,眼下這不重要。
飛騎校尉現在找那孩子去了,無從問起,哪怕就是在這兒,他畢之安也問不了。
“那孩子真是…”畢之安吸了一口氣。
“四殿下是這么說的,我和驍爺當時就在邊上,聽他說的。”溫宴道。
徐其潤亦頷首:“是四殿下說的。”
溫宴垂著眼,半點不心慌。
當時,徐其潤和朱茂、朱桓都不再近前,看不到朱鈺的嘴皮子有沒有動,他們不會猜到,她能模仿別人說話,從音色到語氣,都一模一樣。
沒有人會懷疑,當時不是朱鈺在說。
他們的耳朵里聽到的,就是朱鈺的聲音。
畢之安嘆了一聲,看向唐云翳。
唐云翳的氣息已經很弱了。
黑貓的那幾下子,下爪極狠,而他為了給朱鈺喂藥,傷上加傷,最后背部又不知道挨了什么東西一下…
他知道,他也沒剩幾口氣了。
死到臨頭,比起對死亡的恐懼,更多的是后悔。
他辜負了老太爺們的托付,辜負了他們的教誨。
老太爺說過,他順風順水慣了,以至于遇事時還不夠沉穩。
他太著急了。
這會兒想來,在發現小公子被劫走,而劫人的是朱鈺時,他應該還有別的、更好的安排來破局,起碼,比所有人沖進這宅子里來得更好。
可這世上沒有后悔藥,他失敗了,不僅自己得死,還把小公子的存在徹底曝光了。
直到這一刻,唐云翳都想不明白,為什么援兵會來得這么快,為什么朱鈺沒有啞…
讓他,功虧一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