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里,姜翰林端著酒盞,一口一口抿。
若是平日里,即便是出錯了,他也能沉穩應對過去。
官場上混得久了,厚臉皮這東西,誰都不缺。
可今兒大抵是飲了不少的緣故,天又熱騰騰的,讓人不由焦急,以至于,姜大人只能用抿酒來掩飾一番。
霍懷定看在眼中,沒有點破,只勸說酒多傷身,又把小二叫來,讓廚房給備些醒酒湯。
等醒酒湯送上,姜翰林也平靜了下來。
雖說是話趕話的,但四公子已經攤開說了,打馬虎眼肯定不合適。
霍懷定自然答應,他也得問問暄仔的意思。
當然,他要再問問夫人。
她怎么就猜到姜家有意結親了呢?
定好了這些,姜翰林起身告辭,雅間里只留下霍以驍與霍懷定。
他們這才說起了原本要商議的事兒。
霍懷定道:“周大人有些擔憂,若都察院要對蜀地動手,是就查幾個州府衙門,還是連蜀地三司都一塊動了。你就在他衙門里,他有問你嗎?”
“沒有,”霍以驍輕笑了聲,“他不敢問我。”
霍懷定:…
也是。
周沛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朱桓和霍以驍兩個,要么不動手,一旦動起手來,從上擼到下。
沈家那里的恩怨先暫且不提,自打這兩位開始六部觀政,倒霉的二三品大官,一只手都不夠數。
周沛見霍以驍琢磨蜀地,就擔心他又要螃蟹一串、全提了。
可這事兒,周沛問霍以驍,真得了“要弄干凈”的答案,他除了腦殼痛之外,也沒什么辦法。
四公子的脾氣,倔強起來了,那是皇上說了都不聽,周沛苦口婆心勸,定沒有成效,轉頭稟了御書房,他“挑撥”皇上與四公子父子起紛爭,他是吃多了嗎?
倒不如,干脆不問四公子,只從霍懷定這兒探個底,也好心里有個準備。
霍以驍道:“我明白周大人擔憂,只是蜀地那兒,那么多年如此,真不是動幾個州府衙門、殺雞儆猴就能解決的。只能殺猴子,以儆效尤。”
霍懷定亦明白這個道理,道:“我也與周大人說了,他不是糊涂人。倒是江緒那兒,有消息了嗎?”
霍以驍頷首。
華師爺的書信是前天送達的。
江緒已經在涪州衙門上任了,他的主要目的是打探消息,因此,也不興什么三把火,只努力與當地官場打好交道。
幾天下來,雖然離成為上峰眼里的心腹還有距離,但起碼,沒有防他防得死死的。
蜀地上下這些年鐵板一塊,靠得也不單是排外,還有拉攏、同化。
江緒正努力地讓自己“同化”。
他還結交了幾個同齡人。
那幾個都姓甄,一個本家的,在蜀地一帶堪稱一家霸主,欺男霸女這些,在他們眼里,都是小事了。
江緒與華師爺到了涪州就盯上了他們,又試探了衙門里的關系,確定甄家這幾個能這么橫行霸道,全是衙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緣故。
蜀地對他們縱容,不僅僅是收了甄家銀錢,更因為,甄家這幾兄弟,是湖廣總督柳仁灃的小舅子。
柳仁灃已經知天命了,年紀不清,精神挺好,五年前納了甄家姑娘為第五房妾室,這些年頗為寵愛。
有這么一位姑奶奶在,甄家這些人也跟著趾高氣昂起來。
以華師爺的話說,涪州衙門對甄家客氣歸客氣,卻不見得多么同心。
有一回,江緒聽見知府醉酒后罵甄家,大意是這兒是蜀地不是湖廣,甄家在這里囂張個什么勁兒,一堆破事,還要衙門給他們擦屁股,引了底下幾個官員的附和之聲。
這官府衙門與地頭蛇,若無矛盾,反而麻煩,有矛盾,就給了華師爺和江緒挑撥離間的可能。
華師爺在信上說,他們正在積極地推動兩廂矛盾。
為了避免書信落在旁人手里,惹來麻煩,這封信全是華師爺用臨安話的音寫的,其中又有很多約定俗成的用詞,除了與他共事多年、合作無間的李三揭,其他人只會看得一頭霧水。
哪怕是同樣臨安府衙出身的溫子甫,可能都只能半蒙半猜個七八成。
霍懷定聽完,一時好笑。
轉念想想,江緒和華師爺在蜀地,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謹慎一些總歸沒有壞處。
“等那些證據收上來…”霍懷定剛開了口,忽然間想起一樁來,不由一頓,“把甄家與蜀地的矛盾挑起來?甄家歹事做多了,官府一旦要動手,恐會把柳仁灃牽扯進來,那事情就復雜了。”
甄家兄弟有恃無恐,仗著的就是柳仁灃。
蜀地衙門告柳仁灃縱容小舅子們行兇,柳仁灃豈會不反擊?
“一旦動了柳仁灃,就徹底與四殿下撕破臉了,”霍懷定壓著聲音,道,“不管如何,得考慮考慮皇上。”
霍以驍皺了皺眉頭。
平西侯府的罪,是平反了,沈家也收拾了,可當年尤岑之死,出力的是沈家,禍根卻是朱鈺。
朱鈺為了隱瞞私運之事,借沈家的手,殺了看出端倪的尤侍郎。
真要說報仇,除了在靜慈庵的永壽長公主,也遲早要和朱鈺算賬。
只是,時機需得多考量。
一時動不了朱鈺與俞家,問他收些利息,又有何妨?
“原就沒有一個好臉,”霍以驍不疾不徐道,“皇上未必不想罰朱鈺,私運一事,全由沈家擔了去,朱鈺沒有受到一點兒責罰,皇上心知肚明,動柳仁灃,能朱鈺一點教訓,讓他夾緊尾巴,皇上大抵會樂意的。”
霍懷定摸著胡子,理了理思路。
眼下狀況,說不好將來大寶之位歸屬,但皇上決計是不愿意給朱鈺和朱茂的。
朱鈺看似失去了沈家這么個助力,但沈家在時,給他選了柳宗全為伴讀,柳仁灃現在依舊是朱鈺的靠山。
給朱鈺一個教訓、也削減朱鈺的臂膀…
的確,以霍懷定對皇上的了解,皇上大抵是會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