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婧認真看著畫。
她聽大哥夸過江緒擅工筆,卻是第一次看江緒的畫。
工筆畫的筆法講究精謹細膩,線條顏色,都極具風格。
溫婧原也跟著女先生學過,那些理論上的東西,背了不少,只是這會兒,看著這幅畫,她很難用那些條條框框去品鑒了。
因為,畫里的人是她。
原來,她在江緒眼里,是這個樣子的。
那天溫婧畫江緒,本是心血來潮,根本沒有想那么多,就落了筆。
今日送行,她想贈一樣東西,思來想去,還是把畫送上。
溫婧根本沒有想到,江緒會同樣以畫回贈。
這畫是江緒什么時候畫的呢?
溫婧看著那身柳綠衣裳,心中隱隱猜到了答案。
是那天夜里吧?
江緒被燈籠光誤導了,以為她穿的是柳綠,事實上,第二天上午,他就知道狀況了。
偏這畫里,依舊是柳綠。
那夜匆匆一瞥后,第二日登門之前,就這點兒時間,讓江緒做了這幅畫。
溫婧聽著自己的心跳聲,把畫卷收好,抬頭與江緒道:“公子把我畫得很好看。”
江緒的臉通紅通紅的,一時之間,點頭和搖頭,好像都不對。
他撓了撓額頭,道:“姑娘不嫌棄就好。”
溫婧莞爾。
江緒有心再與溫婧多說幾句,可他們還要趕船,不能誤了行程,只能與心上人告別。
“在下會用心做事,盡早回京,”江緒望著溫婧,道,“不辜負姑娘的等候。”
溫婧笑著道:“祝公子一路順風。”
江緒依依不舍地登上馬車。
車把式催著馬兒,飛快趕往渡口。
江緒坐在車上,沒有把溫婧送他的畫收起來,就擱在腿上,垂著眼看。
華師爺靠著引枕,見他如此,不由呵呵直笑:“狀元郎真有意思,別人都看畫卷上的美嬌娘,就你,盯著自己看個不停,照鏡子呢?”
江緒被華師爺一打趣,才消了熱氣的臉,一下子又燒上了。
“讓師爺見笑了、見笑了,”江緒道,“學生就是意外,沒有想到四姑娘會畫學生的畫像,還贈給了學生。”
華師爺補完了江緒的話:“心有靈犀?她贈你,你恰恰也有能贈她的,默契了不是?”
江緒憨笑。
華師爺見他如此,不忍心“欺負”老實人了,便道:“兩年還是太久了,我們多動動腦子、用用心,別叫溫姑娘久候。”
江緒聞言,沉沉點了點頭:“學生出入官場,還請師爺多多指點了。”
馬車沿著官道,離京城越來越遠。
十里亭處,已經看不到車影子了。
溫婧坐在車上,紅著臉聽兩個姐姐說話。
溫慧和溫宴在評點江緒的畫。
柳綠的衣裳,溫宴一看就明白了,溫慧也不傻,點著那處“哦”了一陣。
“哦”完了,溫慧又說那畫中少女的眉眼五官:“這神態、這笑容,神似四妹,江緒眼神不錯啊。”
溫宴道:“眼神好,記性也好,就看一眼,全映在腦海里了。”
“還給畫美了好幾分,”溫慧揶揄道,“我們四妹,沒這么好看。”
這話倒不是打擊溫婧,而是,實事求是,她與溫婧兩個,比起模樣出眾的阿宴,確實差了些。
溫慧挺有自知之明,平日也不覺得這是什么要緊事情,反正她們兩個手巧,描描畫畫,人精神了,自然端正好看。
先天的不足,后天補嘛。
可那天,江緒看到溫婧時,是夜里了。
她們兩個陪祖母散步,素面朝天,一點兒粉黛都沒有。
江緒在抓住神韻之時,還美了幾分…
“情人眼里出西施,”溫慧點頭,撫掌道,“沒錯,就是這樣了。”
溫宴聽溫慧說,笑得根本停不下來。
溫婧的臉滾燙滾燙,火燒云一樣,卻也忍不住彎了唇角。
她和江緒,其實并沒有那么熟悉,亦沒有多么深切的感情,但是,即便未行六禮,在他們兩人心目中,都已經把對方放在了配偶的位子上。
那個人,對自己極有好感,會畫自己的畫像,會在沒有商量的狀況下,互贈畫像…
誰不喜歡這樣的巧合?
誰又會不為了這樣的默契與靈犀而心花怒放?
溫婧把目光落在了畫卷上,她想,她以后每一次看這幅畫,都會會心一笑吧。
溫宴笑盈盈看向溫婧。
真好。
溫宴默默想。
歡喜之情就是這樣,種子入土,雨水陽光,隨著等候的時光,在溫婧心中生根發芽。
對江緒亦然。
等到了成親之時,累積下來的情感,能讓他們盡快地度過日常里的磨合。
馬車進了燕子胡同。
溫婧把畫卷收好,準備下車。
溫慧先跳下了車,歡歡喜喜小跑著進去尋曹氏:“母親、母親!”
溫婧看她歡快的身影,就知她打算,扭頭與溫宴道:“二姐準是和母親笑話我去了。”
“二姐笑不了多久,”溫宴從車上下來,挽著溫婧,道,“二叔母對你放心了,就得去嘮叨她了,她現在歡快,回頭得天天躲二叔母了呢。你且等等,等她煩惱時,你就全笑話回去,不留情面,讓她討饒!”
溫婧撲哧笑出了聲,不由自主地,在腦海里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笑得更是停不下來了。
后頭院子里,曹氏從賬本里抬頭,聽溫慧說“互贈畫像”。
“還是年輕好!”胡嬤嬤笑著道。
“光年輕有什么用,”曹氏也樂了,“得會畫畫!”
“能寫詩寫詞也不錯呀,”胡嬤嬤道,“奴婢都想年輕個二三十歲呢!”
“還得開竅,不開竅就不行,”曹氏說著,指著溫慧,道,“就跟慧姐兒似的,笑起妹妹來比誰都響亮,自己還是個愣頭青,白白當姐姐了!”
溫慧一愣,卻不服氣:“我哪里是愣頭青了,我的心意可堅定了呢!俊的,我就滿意俊的。”
曹氏哭笑不得,把女兒拉過來捶了兩下:“知道了我的小祖宗!再咋咋呼呼的,哪個俊的能相中你?”
溫慧笑嘻嘻的。
溫宴和溫婧一塊進來,正好聽見這兩句,交換了一個眼神,亦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