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大宅很氣派。
京中勛貴宅邸,多數都是新修的。
當年先帝爺遷都,公候伯府跟隨北上,多數都選擇了建宅子。
規制不同,這座城中彼時再富貴的宅子,也不可能用上僭越之物,不如新造。
沈家當時選擇了修繕了。
那時候,沈家權勢雖不如之后鼎盛,但家中出了金鳳凰,亦不容小覷,他們買下了這座宅子,用心修整。
幾十年住下來,隨著沈家聲勢鼎沸,連宅子看起來都比差不多的人家氣派些。
門檻是陳年老木,搬卸時極沉。
京衛指揮使司的兩個壯小伙搬起來都有些費勁。
這也不奇怪。
這么多年了,能有幾位是從正門走馬車的?
便是沈家人自己出門,馬車也從側門進出,圖個方便。
長公主往日很少來,她要見沈家人,召人去自己的府邸就是了。
也就是今日,不得不親自來,還是皇家規制的車駕,走側門不合適,那寬度估摸著也進不去。
見守備放行了,車把式催著馬車向前,進了沈家大門。
壯小伙們正要把門檻再裝回去,就被徐其潤攔了。
“搬來搬去不嫌重?”徐其潤道,“長公主一會兒還得出府,就這么擱著吧,別費力氣。”
他這么說,底下人自然也就這么辦。
徐其潤看了眼那缺了門欄的大門,捏著下巴笑了笑。
正巧徐其則來尋他,問道:“笑什么呢?”
“喏,想不想缺了下門牙?”徐其潤抬了抬下顎。
徐其則:“…”
確實像,徐其潤換牙的時候,就是這么漏風。
“不要硬頂著來,”徐其則壓低聲音交代,“她便是真要往外運什么,也不會第一次就這么做。”
徐其潤雙手抱胸,微微頷首:“我知道。”
他轉頭看了眼那漏風大門。
皇上讓他帶京衛指揮使司守在這兒,是不想讓沈家人離開。
同時,徐其潤從霍以驍那兒得了些消息。
他們還想看看永壽長公主會做些什么。
帶兵打仗的都懂,得知己知彼,不弄清楚沈家和長公主的退路,一旦之后出了什么風波,就會措手不及。
就像是這一回,皇上有心算無心,出乎了沈家意料。
宅子里,長公主的馬車停下。
孟嬤嬤下車,擺好腳踏,扶著永壽長公主落地,而后,神色如常地替長公主整理衣擺。
管事候著,等長公主一眼掃過來,他趕緊稟道:“兩位老太爺在花廳等著您。”
孟嬤嬤笑了笑,隨意給了賞,扶著長公主入內。
管事忙跟左右下人交代:“好好做事兒,有點眼力勁兒。”
說完,他也跟了上去。
能當上管事的,當然不是什么渾的,他看得明白長公主這一連串姿態。
有條不紊、面色如常,舉手投足間全是皇家氣度,沒有急切,她平素是什么樣兒,現在還是什么樣。
這是為了安人心。
安這些在沈家做事的人的心。
前日還是高高在上的沈家,昨兒被官差圍了個水泄不通,宮里下旨禁足,突然間的翻天覆地足以讓底下人心惶惶。
便是管事自己,也十分惴惴不安。
待見到沉穩的長公主,心里就這么生出些底氣來,覺得事情并沒有那么糟。
永壽長公主進了花廳。
不止是沈臨與沈灃,沈燁和他的幾個兄弟也在,沈燁的兒子輩們無緣在席,更別說再小一輩的沈鳴等人了。
晚輩之中,唯一能陪在這里的只有唐云翳。
永壽長公主一進來,花廳前后門緊閉,窗戶都沒有留條縫。
“先說一句不客氣的,”長公主落座,開門見山問沈臨道,“家里自查了嗎?確定不是家里有人弄出來的破事?”
這話確實不客氣,但沈家沒有人生氣。
先前事發之時,自是滿腦子的被皇上算計了、皇上賊喊抓賊、外頭有人故意行事后暴露來抹黑他們,可冷靜下來之后,沈家自己查了一番。
并非信不過家中人,而是,事已至此,為求生機,必須步步為營。
那就需要把所有的可能性都理一遍。
“已經梳理過了,”沈臨道,“這宅子里的,沒人做過那些,至于外放當官的,一時間遞不出去消息,也問不到結果,但我琢磨著,應該不是自家人。”
永壽長公主相信這個結果。
鐵器的用處,無外乎賣外敵、養私兵。
誰都不嫌銀子多,沈氏家底再厚,也會想錦上添花,但是,沒有必要用這種方式去添。
西域部落,北境韃靼,這些異族戰士有多兇悍,年輕人興許不清楚,但沈臨、沈灃這樣歷經三朝的老人,一清二楚。
先帝年間,朝廷與他們還是戰火不斷,你來我往,前后數場大戰,流了太多的血,才有今日之太平。
差不多,也就是太平了二十年吧。
當然,所謂的太平是沒有大戰而已,小打小鬧,時有發生。
沈家算計平西侯府,只是“換帥”,這是兵權的交替,而不是邊關就不設防了。
而賣鐵器給外族,那等于是壯大他們,等著他們反咬。
同時,他們也沒有養私兵的打算。
要兵權,搶也好奪也好,手段多得是,卻不能是私兵。
私兵等于見不得光,是陰暗的,這會讓他們將來所有的準備都變得“假”、無法取信世人。
畢竟,真的太久了。
二十幾年了,塵歸塵、土歸土,之后陸陸續續掌握的線索太少了。
永壽長公主深呼吸,低聲道:“我倒是得了個消息,背后行事的恐是朱鈺。”
沈燁一愣,下意識呼出了聲:“四殿下?”
話一出口,便知他失了穩重,在沈灃淡淡的一眼里,沈燁閉了嘴。
哪怕官至少保,這個家里,也沒有他拿捏的份。
“朱茂沒有那個膽子,許家也撐不住這些事兒,”永壽長公主道,“就只能是朱鈺了,只有他才會仗著沈家的名頭行事,唬得底下那些辦事的一愣一愣,他要如何便如何!”
沈燁見沈臨與沈灃沉思,到底還是沒有忍住,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不是說,瑞雍七年就有夾帶之事了嗎?四年前,四殿下當時才多大,能做這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