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以驍挑了挑眉。
冬日淡淡的陽光從他身后照過來,把他的影子斜斜拉長,映在殿內的青石磚上。
現在,溫宴添了進來。
她就站在他的影子里,陽光沒有照到她。
就像是,她整個人都被他籠起來了一樣。
霍以驍垂著眼簾看了影子兩眼,問:“哪只手?”
溫宴沒有回答,笑眼彎彎的,抬起左手,直接牽住了霍以驍的右手。
白皙纖長的手指落在霍以驍的手指上,輕輕搭著,與他骨節分明的手對比鮮明。
溫宴又抬起了右手,探入了左邊袖口中。
霍以驍此時才注意到,溫宴的左手腕上,多了一只鐲子。
他知道溫宴在找她母親的東西。
從先前的舉止看,她最后應該是找到了,只是霍以驍沒有看到。
原來,是戴上了。
被衣袖遮擋了,他才沒有看到。
背著光,鐲子的用料看不出好壞,造型極其簡潔,很是平平無奇。
而下一刻,溫宴的舉動讓霍以驍吃了一驚。
溫宴握著鐲子,順著兩人牽著的手,把它套到了霍以驍的右手腕上。
“好了,套上了。”溫宴眨了眨眼睛,笑容燦然。
霍以驍抬起手來,看了眼多出來的鐲子。
近看,玉質也很普通。
他倒也沒有摘,看著溫宴,問:“什么意思?”
溫宴笑著道:“你的岳母大人,讓我給你戴的。”
霍以驍一愣。
他想起了一個說法,家傳鐲子。
話本子時常會看到,都是婆母傳給新媳婦,一代傳一代。
怎么到了他這兒,是岳母給女婿,反著來了?
思及此處,霍以驍的眸色不由一沉。
他沒有這樣的鐲子。
他沒有母親。
不論是哪一位母親,霍以驍都沒有見過,她們走得太早了,也沒有留下什么給他。
這也難怪。
霍家那一位太太,并非是他的生母,亦沒有養育之情,便是睹物思人,也思不出來,而且,不合適。
熙嬪…
他若留著熙嬪的貼身之物,萬一叫人看出端倪,腥風血雨。
太妃娘娘倒是給了溫宴不少東西,可娘娘是長輩,對他們再是疼愛,也不是“母親”。
一個念頭在他心中翻來覆去。
到底是虧待了溫宴。
陽光從霍以驍身邊過,越發顯得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溫宴看出來了,心刺刺的痛,卻佯裝不知情,與霍以驍說鐲子:“小的時候,母親說,等我有了心上人,就把鐲子給他戴上。”
霍以驍微怔,思緒被溫宴的話給帶了出來。
“后來,我把鐲子給一人戴了。”溫宴道。
霍以驍的呼吸一滯。
他知道,小狐貍說話全是勾子。
溫宴倒也沒有賣關子:“給才三個月大的章哥兒,我跟母親說,章哥兒就是我心上人。”
剛還有些緊巴的呼吸倏地就松了,霍以驍“呵”地笑了聲。
差點兒被溫宴帶坑里去。
前一刻,霍以驍甚至想過,溫宴會不會冒出來一句“夢里給你戴過”。
“那時候小,哪知道什么,”溫宴說著上前了半步,挨著霍以驍,踮起腳尖,“現在可懂了,不會戴錯了,心上人。”
隨著溫宴的話語,白氣呼出口,近在咫尺。
霍以驍看到了溫宴眼中的笑意,清晰又濃郁,帶著滿滿的甜。
就像是湯圓里的芝麻餡兒,香甜極了。
心底之中,那點兒陰沉與晦暗,就這么散開了。
是的,他是溫宴的心上人。
他的心里也放了一個人。
霍以驍伸手,把溫宴抱在懷里。
內侍遲遲等不到人,尋過來,就見四公子站在殿門旁,低著頭,沒有其他動作。
他剛要張口,黑貓走過來,圓圓的眼睛看著他。
好像,是要他安靜的意思?
內侍半猜半蒙,沒有開口,退了出去。
殿內,霍以驍放開了溫宴。
溫宴見好就收,沒有在宮里調侃他。
管庫房的大內侍將他們選出來的東西一一記錄:“四公子、夫人,就這些了吧?”
溫宴剛要點頭,霍以驍卻轉了身,又從大內侍背后的插瓶里抱出幾卷畫軸來。
“這些也拿走吧。”他漫不經心地道。
大內侍試探著問:“會不會有些多?”
“車上難道還裝不下幾卷畫?”霍以驍反問,“哦,你的意思是我拿多了,皇上也沒明確說幾件,你要覺得多了,你使人去御書房問問?”
大內侍笑容訕訕。
他哪里敢去問?
就幾卷畫的事兒,皇上難道還會跟四公子討價還價?
他要是去問了,定會挨吳公公訓,顯得他沒有半點兒本事。
“您拿、您只管拿。”大內侍打開畫卷,一一登記在冊,也顧不上和四公子掰扯其中有一兩卷既不是溫家的,也不是夏太傅府的,更不是平西侯府的,統統辦好章程,一并交給小內侍,讓他們送主子們出宮去。
溫宴挑出來的大件,沒有裝進馬車里。
而是另尋了輛板車,由騾子拉著,送回了燕子胡同。
這一路盡是繁華大街,引了不少人來看。
皇上為了平息定安侯府的怒火,讓溫家從庫房里帶出來的,到底是什么好東西?
結果,他們看到了一只樟木箱、一張書案,一盆木雕。
精美自然是格外精美,箱子上牙雕繁復,還嵌有美玉,書案看起來有些年頭了,造型古樸,木雕半人高,雕了八仙,栩栩如生。
都是好東西,若是普通物什,抄沒時就已經毀了,哪里還會被搬入庫房里。
可再好,也比不了金銀玉器。
它們和百姓們印象里的,皇家的華貴財寶,相去甚遠。
直到,這輛板車從順天府外經過。
溫子甫聞訊跑了出來,見到那張書案,他微微一愣,而后雙眼通紅,淚水頃刻間涌了出來。
“這、這是…”溫子甫哽得不行,雙手撫著書案,珍惜極了,“是家里的老物什了,聽父親說過,曾祖父就在用這書案了,父親傳給了大哥,我們兄弟幾個,小時候被父親考校功課,都在這書案旁。大哥在京中成親后,把書案運到了京中…”